我人生第一次喝大是在沈青的小酒吧,那晚上一幫烏合之眾買了球,張羅著去沈青的店子里騙酒喝,沈青也很大方,指著廚房角落十幾件酒對我們說,那堆快過期了,使勁造。我不喜歡喝酒,但是那回,喝酒變成了幫朋友的忙,幫忙我當然要打頭炮啊,于是就喝。人喝多,就會醉,跟我一樣醉成狗的就是盧娑。
盧娑比我壯實很多,長得又粗獷,我一直猶豫叫他叔還是叫他哥。盧娑年輕時考公務員沒考上,就在兩廣顛簸打工,后來和菜場的大叔們組了個樂團叫“愛嘛干嘛”,他是樂團的鼓手,算是給拉低樂團的平均年齡做了貢獻。再后來沈青找到了他,他就成了沈青酒吧的鼓手,也總算是安定下來。
與盧娑因酒相識,我算是給他留下了嗜酒如命的印象,雖然他給我的印象也是這個。盧娑在工作的間隙,喜歡拿一本沒有封皮的詩集看,看著看著就低頭瞇著眼睛不說話,大家都說他裝逼,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盧娑很喜歡攝影,經常借我的單反到處鉆,經常不還,經常還回來機子又添新傷,把我心疼的。我沒有見過盧娑的片子,我想他也不會給我看,但是從相機上的傷中,我們可以知道他為了拍照也是蠻拼的,然后想想,自己是什么時候與他熟絡到可以借他貴重物品了呢。
盧娑有一天興奮地告訴我,自己寫的小說在某刊上發表了!眼前穿著文藝民族風的糙漢子憨笑著,露出他不整齊的牙齒。我對他說,真好!他點點頭默默將樣刊卷好,拍了拍我的肩膀,心滿意足地去敲他的樂器。
我看了盧娑的小說,是講一個姑娘在夢中遇到仙人,仙人幫她實現愿望的故事,寫的挺好看的。我聽說他后來還就這個情節寫了一首歌,很小清新的那種,在某原創音樂網站上點擊率還挺高,令人高興。
一天晚上,盧娑的工作結束了,他收拾好店里的衛生后,酒吧就打烊了,他粗著嗓子說了一句我走了,店里就安靜下來,只剩我,沈青還有另一個哥們兒在店里斗地主。沈青說起了盧娑年輕時候的事。
盧娑年輕時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叫白雪,名如其人,女孩生的白皙美麗,精致乖巧。那時候的盧娑與現在天差地別,他塊頭那么大,脾氣又那么急,一句話說不對就要和別人干架,所以沒有幾個人愿意與他打交道,他也知道自己與別人合不來,就破罐子破摔,越來越蠻橫,我們這幫同學一度以為他進了黑道,也沒人聯系他,直到他遇到白雪。盧娑和白雪的見面有點像韓劇,盧娑在一家咖啡店打工,一天被一位客人的咖啡不小心潑到,他正要握緊拳頭,一個嬌弱美麗的剪影深深地刻在了盧梭的心里。白雪和盧娑能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神話,白雪喜歡咖啡,詩歌,棉布裙和帆布鞋,從皮肉到骨子里都透著一股清新文藝的氣息,她的父親是政府官員,母親是一位教師,聽說她彈得一手好鋼琴,還畫得一手好油畫。而盧娑不修邊幅,喜歡喝酒,喝完之后敲樂器,打得咚咚響,招來鄰居的臭罵。但就是這樣,他們兩個還是在一起了,大家都說盧娑真是好命,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也有人說白雪傻,這么好的一姑娘,硬是插在牛糞上了。
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夏天,白雪鬧著要去麗江玩,盧娑像哄小孩子一樣哦哦地安慰著白雪,第二天就訂了機票。夏天的麗江像一塊透明閃爍著光芒的寶石,將每一個人毫無防備的內心深深擊穿。一路上白雪真的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高興地踩著石板路,與街邊每一家店鋪的店家問好——她說話就像唱歌一樣好聽——沐浴著古城溫暖而又安靜的陽光。盧娑突然感覺自己內心的某一處被融化了,可能是被古城,也可能是眼前的女子,也可能兩者都有。但是這樣的溫暖卻沒有持續很久,不得不說上天真的喜歡捉弄人。
玉龍雪山并沒有在白雪的行程內,她說她只想遠遠看著就好,盧娑想做點什么,他只是不想讓白雪在這趟旅程里留下遺憾。隔天前往雪山腳下的車上,白雪一臉喜悅,雙手扶在車窗上,安靜地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樹,花,草。
誰知道白雪的身體如此虛弱,高原反應加寒冷,她一下子暈倒在盧娑懷里,在海拔近4000米的地方,盧娑懷抱著愛人,頭腦一下子全是空白,他只覺得漫山遍野都是白,很扎眼的白,白的令人眩暈,令人手足無措。送醫的途中,盧娑才知道白雪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對白雪根本就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真他媽是個混蛋。
“后來呢?”我問。
“后來白雪的父親禁止他倆再見面,還差點雇混混想要修理盧娑,也是,畢竟家境差了那么多,又差點要了人家女兒的命。”沈青將撲克牌收好,將燈一盞盞關掉,“好啦,太晚了,咱撤吧。”
之后的很久,我都沒有見過盧娑,直到最近,他邀請我去參加他的生日聚會,我們才再次相見,我也才知道,他今年39了。
朋友們把圓桌圍了個水泄不通,桌上擺著盧娑親自下廚的料理,在人聲鼎沸和菜肴的熱氣騰騰中,盧娑的小租屋顯得熱鬧非凡。盧娑說他最拿手的就是那盤炒花甲,可以拿出去擺攤賣啦,眾人哄笑著紛紛伸筷,盧娑把手在圍巾上抹了兩把,也憨憨地笑起來。
席間我偷偷問沈青盧娑和白雪之后的故事,他把食指搭在嘴唇上示意我閉嘴,一杯酒后,又在我耳邊說,他們還是會偷偷見面,但是關于兩人的未來,誰都沒有打算。
我還在愣神,盧娑吵嚷著要敬我酒,我一激靈連忙斟滿了酒站起,他哈哈地笑著,我分明看到他的發間藏著銀絲。“來!這位是X大高材生,久爺!來!咱們干一杯!以后還是朋友!你不干就是不給我面子!”我“好好好”地應和著,說了句“生日快樂”,與盧娑將手中的杯子喝了個見底。“對了!”盧娑對我說,“以后還要請你多借點書給我,我也要像那個什么盧梭一樣!寫一本<瓦爾登湖>!哈哈,開心,坐下吃菜!”
大哥!寫《瓦爾登湖》的是梭羅!
我笑著搖搖頭坐下,從眼前那盤可以擺攤賣的花甲螺里夾了一個放在碗里。花甲螺張開自己的甲衣,向辣椒和香蒜敞開了自己的懷抱,這時候一切都顯得很多余,因為花甲螺自己就是自己的主角,它擁有細密美麗的花紋,外殼優美的弧度,鮮嫩誘人的螺肉,他只需要一點點辛辣的刺激,就能夠蒸騰起屬于自己也屬于每一個人的鮮香記憶。我笑著夾起自己碗里的花甲螺,從它那堅硬的外殼里,品嘗著它鮮甜多汁的內心。
盧哥!繼續快樂吧!不管未來如何也請繼續快樂吧!我準備了一堆破書等你來借呢!
【當你某個時候突然想到,或是重新品嘗一道菜品時,你會不會想起一段時光,想起這段時光里的一些人。也許,他們曾與你共享美食,也許,是你自己,在這道餐品上印下了他們的名字。】
本系列中故事人物情節純屬虛構(特典除外),并無對任何個人或團體影射之意。如有雷同,算我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