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那對青年情侶是在雨后的黃昏。
男孩揉揉女孩蓬松的栗色短發，一臉寵溺，女孩歪頭俏皮的湊過去短暫而歡快的吻過男孩的下巴。
我路過他們走到公交最后一排座椅，待坐定了，伸手擦凈窗戶上氤氳的水汽，夜色和霓虹隱隱綽綽，一同撞進眼底。
公交走的很慢，但一直沒停，我有些倦意，目光輕輕掃過車廂回籠進單薄的眼皮。
我想睡了，但有什么念頭卻始終蠢蠢欲動攪擾的一顆心不得安寧，于是回想。
嗯？車廂，是什么時候，空了的？
又是雨后的黃昏。
男人為女人捏著后頸窩，舒緩著女人半世的辛勞。女人享受地依偎著男人，靠著如山的胸膛。他們的孩子倚靠在他們的中間，正安穩地熟睡，這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我輕輕走過他們，怕打攪了他們的幸福，直到公交的最后一排坐定。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著自己的心事和過往。
搖曳的公交，如催眠的搖籃。恍惚神往，一點頭一愣神，一個未眠的瞌睡。頭碰在前座上，生疼。
驚醒的我，心跳加速，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車廂又一次空了，車沒有停過。
還是雨后的黃昏。
禿頂的男人直楞著身子，并不敢有些許傾斜，枕著他肩頭的是一個身材變形的中年婦女，生活的沉重并沒有壓彎男人的腰。歲月的痕跡已經爬上女人的臉，但依稀還能瞅見少女時的微笑。男人不動，用另一只手掏出照片正在看，露出和女人一樣的微笑。
匆匆走過他們的我，瞥了一眼照片，這是一張三口之家幸福的照片。然而孩子不能再守著他們，奔向的是詩和遠方。守住了照片，就守住了家。
在后排坐好，感受窗外匆匆而過的世間風景。重重的眼皮耷拉下來。好似回到了我初生的時候，卷曲著身子，準備擁抱這個世界。
并沒有聽到那第一聲的啼哭，我的新生并沒有來。我又驀然驚醒。汗水層層而下。
車廂空空如也，我的公交還是在慢悠悠的前進。
依然是雨后的黃昏。
佝僂著身子的老頭正在劇烈咳嗽，白發蒼蒼的婆婆為他拍著后背，兩人如風中擺柳，搖搖欲墜。咳嗽稍息，婆婆接了個電話，是孫子的問候。老頭咳嗽剛剛消停，就想搶過婆婆的電話，婆婆卻死死地拽住電話。兩個老人象兩個小孩一樣，搶著一個心愛的玩具。白發相守到老，也是一種幸福。
我含著笑走過他們，在最后一排坐下。窗外是流過的歲月，不緊不慢，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諧。
這次，我再也沒有睡去，也沒有驚覺。
但是，車廂還是空了。
我一直看不清的司機，將車停了下來。走到最后一排。
他離我很近了，還是朦朦朧朧。
“你已經看盡了世間歲月，還舍不得嗎？”
舍得？舍不得？
這是為我而開的死亡公交。為了我年輕的生命，公交一直不靠站，讓我經歷春夏秋冬。
一聲啼哭，新的生命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