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城,立于薊北幽寒之地,毗鄰北海。商湯滅夏后,封墨氏為孤竹君,建孤竹國。
孤竹國君在商代歷任要職,顯赫一時。商朝后期,紂王無道,武王姬發(fā)聯(lián)合諸侯興兵伐紂,孤竹國的伯夷、叔齊兩兄弟聞言,前往阻止,勸諫武王罷兵止戈,武王不允,并在牧野一站之后,推翻了商紂王的統(tǒng)治,建立周朝。伯夷、叔齊在得知商朝滅亡后,恥為周臣,不食周粟,兄弟二人逃往首陽山,采薇而食,最終餓死。伯夷、叔齊二人的所作所為激怒了周王,他將原屬孤竹國的封地收回十之七八,分封給魏國、燕國與齊國,使得孤竹國從一方諸侯淪為燕國的附庸。周惠王十三年,山戎侵燕,燕國向齊國求救,齊恒公出兵趕走了山戎并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順手滅掉了孤竹國。
孤竹國滅后,國君墨炎不肯事齊,他帶領(lǐng)百姓北遷,來到了天寒地凍的薊北,重建了孤竹城,并立下誓言,來日誰為孤竹國報滅國之仇,孤竹國便向誰稱臣納貢。
秦王政二十六年,秦國大將王賁自燕國率大軍南下,攻入臨淄,一舉滅掉了齊國,消息傳至孤竹城,舉城歡慶,城主墨癸遣使入咸陽,向秦王政納降稱臣,秦王政大喜,重賞來使,并當(dāng)即表示,孤竹城將北保留,免遭刀兵之劫,墨癸仍任孤竹城主。當(dāng)使者帶著秦王的封賞回到孤竹城后,所有人的歡欣雀躍,歌頌秦王政的寬厚仁慈,但是盧生卻對全城百姓說,秦王政絕非善類,是個反復(fù)小人,為今之計,孤竹城應(yīng)該積極備險,以防不測。然而盧生的警告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就在使者回到孤竹城十天后,秦國的大軍便兵臨城下。此時,全城百姓才意識到,盧生是個極有先見之明的人,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無奈之下,城主墨癸只得自縛其身,開門納降。
“你怎么知道秦國會派兵來攻打我們?”孤竹城滅亡后,城中的百姓問盧生。
“卜卦所得。”盧生喟嘆:“孤竹城滅,此天意也。”
從此,盧生“孤竹城第一方士”的美名便不脛而走——漁民出海捕魚、農(nóng)夫春耕播種,都要先到盧生處請他卜上一卦,而盧生的卦象也是極準(zhǔn)——有漁民不信者,違卦出海,結(jié)果遭遇了數(shù)丈高的巨浪,不但一條魚也沒有捕獲,還險些船毀人亡。這些漁民回來后,更是四處宣揚盧生具有知曉天意的能力,一時間,盧生在孤竹城,有如神明一般地存在。
如果換做是尋常人,得到全城百姓的敬仰與供奉,那么早就喜笑顏開、心滿意足了。然而盧生并不是尋常人,他一點兒也不快樂,百姓們越是對他敬若神明,他越是愁腸百結(jié)——空有一身的絕學(xué),卻于孤竹城無半點用處——秦兵就駐扎在城中,城主墨癸自從被秦將帶走后便生死不明。他聽從齊地來的方士說,齊國被滅之后,秦王政原本許諾封齊王建為萬戶侯,但最終秦王政背信棄義,將齊王建困在一片樹林中,活活餓死。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么城主墨癸的歸宿……盧生不敢想,甚至連卜卦的勇氣也沒有。他害怕萬一卦象大兇,那么僅存的一絲僥幸,也將不復(fù)存在。他很想做些什么,將駐守城中的秦軍趕走,將城主墨癸救回來,報答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為了煉制丹藥,盧生經(jīng)常要到野外去采集礦石,七年前,他在采礦的路上遇到了一頭熊,如果不是恰好城主墨癸帶領(lǐng)部隊經(jīng)過,那么他這條命,早在七年前便沒了。
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既沒有能力將駐守的秦軍趕走,也打探不到城主墨癸的下落。又過了幾個月,消息傳來,秦王政已經(jīng)在咸陽登基,稱始皇帝,而在他冊封的大臣名單中,也沒有城主墨癸的名字……
“城主,我一定會為你報仇。”在顫抖著卜完一卦,得到“大兇”的卦象后,盧生知道,城主墨癸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他擦干了奪眶而出的眼淚,并開始謀劃如何為墨癸報仇。他冥思苦想,卻不得其法,直到方士徐福為始皇帝渡海尋仙的消息傳來,盧生撫掌大笑:“好,好,好,想不到你始皇帝竟是個喜好此道之人,今番,我定要連本帶利地向你討還公道。”于是,經(jīng)過一番匆匆準(zhǔn)備,他踏向了前往咸陽的道路,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迫使始皇帝從孤竹城退兵,也為死去的城主復(fù)仇。此刻,他距離實現(xiàn)目標(biāo),僅有一步之遙了。
“稟始皇帝,孤竹城方士盧生帶到。”正在胡思亂想的盧生,被前邊的蒙毅一聲清和,嚇了一跳,險些撞在蒙毅的背上。
沒過多久,殿門內(nèi)的侍者高聲宣到:“傳方士盧生覲見!”
“進(jìn)殿之后,不許抬頭,不許東張西望,聽明白了嗎?”蒙毅回頭,囑咐盧生。
“喏。”
殿前的衛(wèi)士再次仔細(xì)對盧生搜身,確認(rèn)沒有藏匿任何兇器后,才由蒙毅帶著盧生邁進(jìn)了始皇帝嬴政的朝會大殿。
“末將蒙毅參見始皇帝陛下,孤竹城方士盧生帶到,有玄武大帝神卷一冊獻(xiàn)于吾皇。
“孤竹城方士盧生參見始皇帝陛下。”盧生跪倒,口內(nèi)唱喏:“愿始皇帝陛下千秋萬歲!”
“免禮,平身。”一個威嚴(yán)而冷酷的聲音從盧生的頭頂傳來:“盧生,抬起頭來。”
“喏。”盧生從地上站起來,緩緩抬起頭。十步之外的殿上,威震天下,一掃六合的始皇帝趺坐于須彌座上,兩束陰鷙的目光有如兩把寒刀,在盧生的臉上來回逡巡,四目相交的那一刻,盧生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他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始皇帝。
“你便是孤竹城的方士盧生?”
“是。”
“你有玄武大帝的神卷?”
“是。”
“呈上來。”
蒙毅聞言,疾驅(qū)數(shù)步,將那卷名為《天箓》的書簡放在始皇帝面前的書案上。始皇帝信手展開,不由眉頭一皺。
“盧生?”
“賤民在。”
“你敢欺君?”
盧生聞言,噗通跪倒:“賤民萬死不敢。”
始皇帝將書簡一把抓起,隔著書案擲下:“諸侯列國,何曾有此種文字?”
“稟始皇帝,此神卷為玄武大帝護(hù)法靈龜辟雄親手轉(zhuǎn)交于賤民,這神卷上的文字,并非人間文字,而是仙人之筆。”
嬴政聞言,細(xì)想一番,感覺似乎有理:“那么朕問你,這仙人所書文字,何人能辨?”
“賤民能辨。”盧生硬著頭皮回答到,接著,他又把給蒙毅解釋的話重新復(fù)述了一遍給始皇帝聽。
始皇帝聽完后,大驚失色:“盧生,你所言屬實?”
“若有半句虛言,甘受鼎鑊之烹。”
始皇帝聞言蹭的從須彌座上長身而起:“來呀,與盧生賜席。將神卷速速再呈上來。”
早有小宦官將神卷拾起,重新放在了始皇帝的案頭。嬴政細(xì)細(xì)摩挲著這一卷書簡,兩眼放光:“盧生,這神卷上都寫了什么?”
“啟稟始皇帝,此神卷正面所書,為道家白日飛升的修煉之法并輔助修煉丹藥的煉化之術(shù);背面所書,乃是天下興衰的神諭。”
“白日飛升?”嬴政不解:“可得長生?”
“正是長生之道。”
聽到盧生這樣說,嬴政險些要因為太過激動而暈厥:“長生,長生,哈哈哈哈,朕有長生之道了。盧生,快快與朕道來,這長生之道,如何修習(xí)?”
盧生欲言又止著:“陛下,賤民,還未,還未說完。”
“哦?還有何事?”
“陛下,欲修長生之道,除了神卷中記載的修習(xí)之法外,還要定期服用丹藥,否則,無法晉身仙箓。”
嬴政聽盧生這么說,不由一滯,笑聲戛然而止:“丹藥?什么丹藥?”
“歸元丹。”盧生回答:“此丹極難煉制,因所需材料散布于九州八荒的七座大山之中,賤民奔波數(shù)年,只得其中三味,尚欠四味材料。”
嬴政聽盧生這么說,捻斷了數(shù)根須髯,長嘆一聲:“長生果然不易啊。”
“陛下,雖然如此,但賤民愿為始皇帝赴湯蹈火,誓將歸元丹煉成,助陛下得道飛升,永享長生。”
“好。”嬴政聞言,一掌擊在書案上,復(fù)又轉(zhuǎn)憂為喜:“盧生,你如此待朕,朕必不負(fù)你。從即日起,朕任你為少府太醫(yī)令,全力為朕煉制歸元丹。”
“微臣叩謝始皇帝陛下。”盧生翻身,向嬴政行三跪九叩大禮。
“唔,盧生,你剛才說這正面是白日飛升的修煉之法,這背面是天下興衰的神諭?”
“是。這是辟雄告訴微臣的。”
“那,這神諭中,都寫了什么?朕之豐功偉業(yè),可曾記述?”
“回陛下,此神諭極為隱諱,微臣數(shù)年只解出了一句話。”
“哦?是哪句?”
“微臣不敢講。”
“為何?”始皇帝十分不解。
“此語大不敬。”
“恕你無罪,但講就是。”
盧生聽到始皇帝說出了這句話,心頭一陣狂跳。因為,這句話講完,此行計劃是否能圓滿實現(xiàn),便要見分曉了。他舔了舔嘴唇,又清了清嗓子,然后,緩緩但卻清晰地說到:“這句神諭是:‘亡秦者,胡!’”
亡秦者,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