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晗怎么也想不到,車來車往的馬路中間竟會突然塌陷出一個大坑,馬路張開了大嘴,吞掉了上面所有來往的車和人,其中也包括他的——未婚妻。
吳晗和夏夢在一起三年了,今年中旬終于決定領證結婚,婚禮就定在十月份國慶。這天,吳晗提前下了班,驅車前往提前預訂好的一家西餐廳,夏夢很喜歡那家的食物,他打算在這和夏夢一邊吃飯,一邊討論婚禮相關事宜。
因為公司里還有點事沒交代清,夏夢比預訂時間晚了二十分鐘才從公司出發。吳晗站在西餐廳門口,抬著頭眺望不遠處那條又寬又長的馬路,終于,馬路中間的十字路口上,出現了一輛十分眼熟的紅色轎車,那輛車過了紅綠燈后正朝著他的方向駛來,吳晗忍不住踮起腳尖抬起手向她招呼。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夏夢了,吳晗的笑容早已忍不住掛在臉上。
但沒想到吳晗的手剛招呼了沒兩下,地面就傳來一陣劇烈的顫抖,馬路中間的所有車,所有人,一下子消失在吳晗的視線中。
“轟隆隆——”巨大坍塌聲從腳下的馬路中不斷傳來,周圍緊接著發出許多人驚慌失措的尖叫。
“路塌啦!車都掉進去啦!”混亂中有人大聲喊到。有的人連忙拿出手機報警,還有的人打開直播軟件開始現場直播。所有人都立刻離開了那個大坑附近,生怕這馬路再繼續坍塌下去。
吳晗跑到大坑邊緣,又急又怕的朝里張面望著,大坑里,一些車如同兒童積木般層層疊在了一塊,其余散落周邊的車,早已損壞的幾乎看不出車的模樣,一輛公交車直直的插在坑里,車從中間斷了開來,露出里面的座椅,他看見有些身上帶血的人在座椅旁掙扎著想要爬出來。
“還有人活著!”吳晗連忙撥通夏夢的手機,但手機那頭只是“嘟——嘟——”的響著,并沒人接通。
吳晗搜索著坑里所有他能看得到的車,但怎么也看不到那輛熟悉的紅色轎車,難道她的車被別的車壓在底下?吳晗不敢去想這個可能。
“救命啊……”坑里隱約傳來微弱的呼救聲。另一截公交車里的生存者看到了吳晗,朝他揮手叫道,“救救我們!”
“救援隊馬上就會來了,你們堅持住,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們!”吳晗朝他們大聲喊道。
但他自己卻焦慮不安地撥打著消防電話,“怎么還沒人過來,他們怎么這么慢!”
就在這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吳晗緊張的屏住呼吸,一看,原來是他帶著的那個實習生,他一接通電話,電話那頭的實習生就連忙說道,“師傅!你知不知道A路段發生了極嚴重的道路坍塌,好多車都掉下去了,上頭讓我們往那趕,爭取采訪到第一手新聞,我預感這絕對是個特大新聞事件!師傅你要不要也過去看看。”
“我已經在這了……”
“師傅就是師傅,新聞嗅覺果然敏感,師傅,現場情況怎么樣?”
“我現在沒心情說這個……”
“師傅,怎么了?”
“……我的……我未婚妻的車也掉進去了。”
“……師傅你等我,我很快就趕過去。”
“嗯。”吳晗掛掉了電話。他平時采訪新聞,總說要站在當事人的視角來看待,這樣才能寫出打動人心的新聞來,但現在自己親歷時才發覺,當事人的心情又哪里是他人能夠體會到的,事沒發生在自己身上,永遠也不知道會有多“痛”。
救援隊終于來了,新聞記者們也來了。救援人員把大坑邊緣都圍了起來,不讓人靠近,吳晗也不得不離開。
他沒法再看見坑里的情形,心里越發焦急。
許多新聞記者在警戒線外又圍成了一個圈,紛紛找著最好的視角,力求拍出坑里的狀況。
吳晗帶著的實習生也找到了他,同事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這種慘劇面前,任何言語安慰都顯得太過無力蒼白,只有行動尚可安慰人心。
負責采訪的同事們很快就忙活開了,攝影機里,同時轉播出現場畫面,這場道路坍塌慘劇,也一并牽動著所有屏幕后面的觀眾的心。
許多像吳晗一樣的事故家屬也趕到了現場,他們站在警戒線外,個個伸長了脖子使勁眺望,不少看到坑內情形的人已經忍不住哭出聲來。還有人想越過警戒線去到里面,但都被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的警察攔了下來。
那些家屬里有七八十歲的老人,也有七八歲的孩童,他們牽著家人的手,一臉茫然的看著周圍忙碌的人們,他們還太小,不知道這一切都意味著什么,他們都還分不清生與死的概念,只是看著哭泣的家人,因為心里不安害怕也哭了起來。
更多的是像吳晗這樣的年輕人,還有已經為人父母的中年人,現在是放學高峰期,據悉,坑里的那輛公交車上,行車路線經過兩所中學,難以想象上面載滿了多少學生。
吳晗想起了那個向自己求救的人,他的身上好像就穿著一套高中校服,只是衣服上已經滿是血污,幾乎無法辨認。
很快就有人被從坑里救了出來,救援隊員們把他們送往附近的救護車,周圍所有的家屬都圍了上去,仔細辨認其中是否就有自己的親人,吳晗也圍了上去。
發現自己親人被救上來的人,大多激動的邊哭邊隨救護車走了。剩下的人則繼續揣著忐忑不安的心,焦急的盼望著。
吳晗又走回了警戒線附近,兜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連忙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來電的正是他此時最牽掛著的那個人。
他趕緊接通,夏夢微弱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吳晗聽見她的聲音,鼻子一酸幾乎就要哭出來。
“吳晗……別擔心我,我挺好的。”
“你受傷了嗎?你能看到周圍有什么東西嗎?”
“我的腿被車子夾住了,我兩邊都是車子,我是被右邊那輛車里的人叫醒的,他旁邊還有一個小男孩,左邊那輛車里的人怎么也叫不醒,我看她流了好多血,得趕緊讓人把她救出去,不然就很危險了。”
“你的腿被車子夾在了!痛嗎?流的血多不多?還有沒有知覺?”
“我沒事,大概只是被卡住而已,并沒有流血,就是有點麻。”
“都怪我,我要是去接你的話,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笨蛋……你要是來接我的話,我們不就一起掉下來了嗎?到時你還怎么救我啊。”
“發生了這么嚴重的事,我居然都沒能陪在你身邊,我……”
“這不怪你,我希望你好好的,這樣我也安心。”
“……”吳晗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哽咽道,“你再堅持一會,救援人員很快就會找到你的。”
“吳晗……我的手機快沒電了,我先掛了,待會再給你打。”
“夏夢!別掛別掛!”
“嘟——嘟——嘟——”
電話里的忙音一下下敲擊著吳晗的心,他緊緊抓著手機,就像抓著另一頭夏夢的手。
空中傳來了直升機的轟鳴聲,機上兩人,一人手持攝影機,一人拿著話筒,正做直播新聞。
拿著話筒的人報導道:大家可以看到,現在我們下方就是出事的道路坍塌地點,這是一個長約30米,寬約25米,深約10米的大坑,這一事故導致交通和周邊商業區一片混亂,現在救援隊正努力救援著被困群眾,迄今為止,已救出二十二名群眾,他們都被送往了附近的各大醫院,醫院也為這些傷員開通了緊急綠色通道。據在醫院的同事發回的消息,其中已有五名群眾因為傷勢過重不治身亡。現在預計被困群眾還有將近三十名左右。但破裂的水管一直噴出大量污水,給救援帶來很大的難度。我們將會一直跟蹤報導,以下是前方記者張敏發回的報道。
“好端端的路為什么會忽然塌了?誰要對這起重大事故負責?”吳晗的職業習慣迫使他要去追問這兩個問題。他沒法下去親手救援夏夢,他能做的,就是追查這個事故的真相,并將其公之于眾。
他找到了正在采訪路人的同事,他懇請同事讓他來直播一段新聞,同事看在他剛剛遭遇了那樣的事,又想著他是個資格夠老的記者,便把話筒交給了他。
吳晗拿著話筒對著鏡頭,從業生涯以來第二次,他面對著鏡頭,身體忍不住顫抖,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前方記者吳晗,也是這起事故的受害人家屬之一,我的妻子,現在也在坍塌的大坑中等待救援,我想我們都有必要知道這起事故的起因和負責人。車來車往的道路竟然會發生坍塌!市民的出行安全如何保障?誰又來對受傷和死去群眾負責!現在讓我們來采訪一下現場的負責人。”他拿著話筒走向了幾個身在現場的工程人員。
“你好,請問你能否告訴我們這起事故的起因。”
被問的工程人員可能是第一次面對鏡頭和采訪,有些慌張的說道,“事件的起因還在調查中,有了結果后我們會告知媒體的。”
“所以說在已經死傷了這么多人的情況下,你們連事情是怎么發生的都還沒搞清嗎?”
“這……我們也是剛剛接到消息趕過來……”
“難道這么大的塌陷事故發生之前,你們就沒一點察覺嗎?”
“這個……不好說。”
“吳晗夠了,他們也和我們一樣是被下派來的工作人員,能知道些什么?”一旁看不下去的同事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可除了他們之外我還能問誰?有一個能負責的人能在這給我一個答復嗎?沒有!他們現在都在哪呢?是不是都舒舒服服的坐在電視前面看著我們,看著我們這些人可笑的人在這哭在這鬧!”吳晗幾乎失控的叫道。
“師傅你冷靜點,沒有人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在為了這事奔波勞碌,你別急,嫂子很快就會被救出來的。”
吳晗蹲在地上捂著臉,他第一次在鏡頭前如此失控,他喪失了一個記者的基本素養,可他沒辦法,他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急得快要發瘋,時間每過去一分,他的心就下沉一分。破裂水管里的污水越流越多,已經沒過了好幾輛車,夏夢的電話遲遲沒有再打過來,他真怕被水沒過的那些車里,也包括夏夢的車。
天上開始下起雨,一大片烏云籠罩在上頭,似要變成一場大雨。
吳晗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急忙接聽,電話那頭是夏夢越來越微弱的說話聲。
“吳晗……我覺得我可能出不去了。”
“別說這種話,求你了,夏夢,別說這種話。”
“對不起,我剛剛騙了你,我的腿上流出了好多血,我的頭越來越暈了,我怕我再不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打不了了。”
“為什么那些救援人員還沒找到你,他們瞎了嗎?為什么看不到這么一個大活人!”
“別怪他們,他們肯定在忙著救傷的更嚴重的人,吳晗,我好像保不住我們的孩子了。”
“孩子?你……懷上孩子了?”
“本來想待會在餐廳見面的時候給你一個驚喜,看來這個驚喜是給不成了,咳咳,吳晗我手機就要沒電了,吳晗,我……”
“嘟——嘟——嘟——”
“夏夢?夏夢!”吳晗瘋了似的想要穿過警戒線,幾個警察死死抱住了他,他沖著里面大聲喊道,“快救我的妻子!她流了很多血,已經快不行了!”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大部分記者和家屬都已經退到路兩旁的店鋪里。馬路上一下空曠了許多,工程人員告訴救援隊隊長,大雨加上一直不斷噴出的污水,極有可能造成二次塌陷,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停止搜救,即刻撤離。
隊長看了一眼仍在叫嚷著的吳晗,還是下達了撤退命令。
“你們不能撤離!你們要是走了我的妻子怎么辦?難道要把她留在那等死嗎?你們不能這么做!”
隊長走到了吳晗面前,“抱歉,現在路段可能會發生二次坍塌,為了保障救援人員的安全,我們必須要撤離,對于你的妻子,我很遺憾。”
“就為了你們的安全讓我的妻子在那等死嗎?你們不能這樣!你們的任務就是救死扶傷!人沒救出來你們不能走!”
“難道要救援人員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救你的妻子嗎?就你有家庭,救援隊員就沒有家庭嗎?難道就你為你的妻子擔驚受怕,他們的家人就不為他們擔驚受怕嗎?撤退!”
吳晗像個放空了氣的球一樣,軟趴趴的癱倒在抓著他的警察身上,他沒法反駁,可他自己又能怎么辦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報告隊長,我們在一輛車里發現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她的雙腿被汽車卡住無法動彈,請問是否救援?”呼叫機里傳來救援人員的聲音。
“救。”
一個雙腿被卡住的女人!吳晗立時恢復了精力,他向隊長懇求道,“能問問她乘坐的那輛車是什么顏色的嗎?”
隊長看了他一眼,仿佛也猜到了什么,便照樣問了。
“報告隊長,是一輛紅色的轎車。”
“是她!是她!”吳晗激動的流出淚來,“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謝謝您,真的,太謝謝您了。”吳晗感激的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唯有“謝謝”。
“人救出來就好,你先去救護車那吧,等會人就送過去了。”
“好好!謝謝!謝謝!”
吳晗飛奔到救護車邊,全身激動的止不住地顫抖。
他抬頭努力眺望著,終于看到幾個救援人員,推著一個下半身都是血的女人走了過來。
“夏夢!夏夢!”吳晗忍不住跑了過去。
所有人的撤離了,所有人都在往回走,吳晗在撤退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著,終于,他跑到了推車的旁邊。
他心疼地看著推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嘴里一遍遍地呼喚她的名字。
可就在他查看她身上有無其他傷痕的時候,卻發覺,推車上的這個女人似乎并不是夏夢!她身上的衣服吳晗從未見過,但吳晗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撥開了那個女人臉上的頭發……
終于,他確信了,這個開著紅色轎車,還同樣被車卡住了雙腿的可憐女人并不是夏夢,夏夢還在那里面!他登時感到一陣眩暈,天地都在劇烈的旋轉,他幾乎站立不住,但仍是跌跌撞撞地朝大坑跑去,眼尖的救援隊隊長一把攔住了他,“你還要干嘛!”
“隊長,推車上的那個女人不是我妻子,我妻子還在……”
“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