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秋色籠罩了山巒,山腳下的小站瞬間而逝,我來不及看清它的容貌。 多少次,來去匆匆,每次經過它的身傍我都禁不住地回望,想再看清它的真容,但是每一次都讓我失望。 我已無法再一次身臨其境了,我再也無法回到那消逝的歲月了。
但是,山腳下的那個小火車站卻依然銘刻在我的記憶深處,揮之不去。
火車提速了,那山鄉的小站也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但小站依然靜候在山腳下,像一個歷史的老人依然舍不得隱退,來來往往的,它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沖擊我的記憶的大門,激起我感情的波濤。
那時候我們都年輕,真不知道天會老,地會荒。更不知人生之路的兇與險,只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
我與虹初相識便是在這鄉村的無名小站。那時我剛走出學校的大門,真像一只羽毛未豐的小鳥在茫然地沖撞,而她是那樣的清純,一個像大山一樣自然美麗的女孩,留著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一臉的甜美,眼睛里滿滿地裝著天真和幼稚。
那年高中畢業了,我從高考的獨木橋上掉下來,摔得傷痕累累,帶著傷痛還有失意與迷茫,當然還有一顆不倔而高傲的心來到了離家五十公里外的一個國營蠶種場打工謀生。
就在那個山鄉的小火車站我與她初相見。
當時這條鐵路向北只通到牛頭山,車次很少,只有從杭州到牛頭山和從牛頭山到杭州的雙向火車。我從湖州到妙西而她自杭州來妙西,我們相識在這江南山村的一個小站。
第一次離家過獨立生活,我稚嫩得像剛出巢的鳥,真不知道東西南北。一根短棒,一頭擔著日用品,一頭擔著書,我真不敢想當時的我是怎樣的一個狼狽的形象。
下了火車,我不知道往那個方向走,正想打聽,突然遇見了她,我慌亂地問:“請問塔山蠶種場往哪里走?”我覺得我的臉上一定紅得可怕,因為我覺得我在與一個漂亮的姑娘說話。
她一臉的大方,用明快的甜甜的聲音對我說:“我也是去蠶種場的,你跟我走吧”。于是我們一路,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山村小道,跨過一條小溪,約半個小時的時光,終于來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正式工作的地方。
因為這偶然的一次相遇,她便成了我在這異地他鄉的第一個朋友。
我離開家鄉來這蠶種場做工是為了一邊謀生,一邊準備第二年的高考,因此在這里我就是一個另類,也因此而得到了許多人的同情與關心。
虹也不專門來打工的,她是為了來照顧她的七十多歲而獨居的老外公的。那時他是這里的圖書室管理員兼收發人員。這是一個翻過筋斗的人,學識淵博,人生豐富,會寫詩作畫,虹了解了我的情況后,把我介紹給了她的外公,從此我便有了借書的資格,而且成了忘年之交。
春夏秋冬,我與虹在這異地他鄉成了相互依靠的朋友。白天在一起工作,晚上經常在她外公那里讀書討論,在這里我學到了許多文學方面的知識。那時我經常寫一些豆腐干短文向各家報刊投稿,虹總是在擔當著我的通訊員的作用,每一次收到編輯的來信都使我激動萬分,特別是拿到一份印了我的名字和文章的報刊,總讓我們倆高興得不得了。我們漸漸地難分難舍,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心底里產生了美好的聯想,每看見她的長發飄飄的身影都會讓我臉紅心跳,我知道我戀愛了。
那一年臘月,大雪初霽,我送她回家,在那山鄉的小路上,在山腳的小站里,我注視過她那修長而充滿青春的身體,我曾被她的長發的香味所迷惑,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人們常說的愛情。
現在想起來,我是那樣的傻,有點可愛。 送她遠去,揮手相別,然后我每天都會遙望那山腳的小站,聽那火車的汽笛聲,心中總有許多的牽掛,我們開始寫信,開始說一些在我們平時不敢說的話,我們幾乎在傾訴著相思。
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依然是那個小站,她從火車上輕盈地走下,滿臉的笑容,象山村里盛開的桃花,讓我心醉。
那時我真想沖上前給她一個長長的擁抱,告訴她我的思念我的痛苦的心腸。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們那個時代,浪漫還只是電影里的鏡頭。
是不是我是太傻,太傻。其實不是我沒有勇氣拉她的手,而是因為她在我的心里太純潔,純潔得像童話里的公主,而我又是那樣的書卷氣,我似乎不愿因為我的粗心而讓她有絲毫的不高興,而現在想來那是多么的愚蠢,我根本不懂得兩情相悅是怎樣的狀態。
夜暮漸漸走近,我走近她的窗口,看到她晃動的影子,我舉起我的手想敲門,但我終于沒有敲,手在空中留下了一個長長的休止符。 因為有了那份愛卻使我變得十分的膽怯。
不是我不夠勇敢,其實我是自卑與恐懼,我怕我的貧窮和低微會給她帶來傷害,那年月,說一聲愛太不容易,因為我不知道怎樣去愛她,拿什么去愛她。貧窮讓我失去了自信,失去了追求愛的勇氣。
就這樣,我們依然在一起工作,談詩論詞,說古道今,談理想,談人生。但我們幾乎都不敢談愛,即使那些曾經在信里面表達過的情感也避而不談。她的矜持我的自卑使我們失之交臂。
后來她終于要走出這個山鄉了,而且是永遠,我依然是送她,但這一次我的心中是如此的蒼涼,我隱隱地感到這次相送意味著從此天涯無相逢。終于我努力地抬起頭,我迎接著她那同樣不舍的眼睛,我分明看見了她那雙明亮的雙目中有淚水在涌動,我的眼也濕潤了,但我轉過身,我不想讓她看見我在哭。
“想說愛你,卻是不容易的事,我只有佇立在風中想你”……誰的歌,記不清了,但此情此景,常入夢懷。
我會想你的,我在說,在風中。我同樣也會想你的。她也在說,寒風凌亂。背過頭去只留下她修長的背影和那讓我迷戀的長發。 火車帶走了虹,也帶走了我的初戀,只把我的身軀拋棄在這山腳的小站中,久久地佇立。 不久我也離開了那個讓我留戀和傷神的山鄉,但每次路過都讓我魂飛夢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