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街上,收到兒子的信息:媽媽,母親節快樂!感謝你……
才知道又是母親節了,必須回家陪老娘啊!
于是給母親打電話。“今天很忙,打菜籽呢,你別來了。”母親一句話后就掛了電話。
天空陰沉沉的,風中帶著一絲水氣, 這是下雨的征兆。打開手機,接連一段時間都是陰雨天氣。老兩口種了好幾畝油菜,必須趕在雨前收好菜籽,否則菜籽就會發霉或者發芽。
緊趕慢趕,十一點鐘時終于到了,直接奔向母親的油菜田。
遠遠的望見了母親。在兩摞堆成小山似的油菜桿中間,鋪了一塊大大的防雨塑料布,母親瘦小的身影就站在雨布中央。
看我跑得有些氣喘,母親停下手里的活念叨:“跑這么快干嘛?先歇會兒,那邊有開水和橘子,歇口氣。”
我聽話的拿了個橘子,掰了,塞一半到母親嘴里,問我可以干什么。母親笑了:“這些你干不好,我快搞完了,只幫我們把東西收拾好,一起回去。”說完繼續手里的活兒。
菜籽已經全部拍打出來,一粒粒飽滿油亮,黑黝黝的躺在雨布中央,堆成小丘。母親蹲下來,裝了半篩子,站起來,抓住篩子兩邊,雙臂晃動,油菜籽就開始呈圓弧形在篩子里流動,那些白色的空夾殼慢慢匯聚到中間,母親用嘴靠近,將它們吹掉,一次又一次,直到篩子里的油菜籽里看不到夾殼,又用手在里面細細翻找,確認沒有了雜物,再把它們倒進袋子。
母親最終還是吩咐我做了一點事:將拍落的油菜殼撒到田里,父親耕完另一塊田,就來這里耕了。
遠山黛綠,山下白墻紅瓦。彎彎曲曲的田埂上,野花野草肆意,稻田里綠綠的禾苗長勢喜人,有白色的小蝶在風中飛舞。母親的白發在風中顫動,汗水在額頭的深溝里流動,一篩子又一篩子,雙臂似乎有著使不完的勁,母親身子像長在田野里的一棵樹,蒼老瘦削又充滿力量和生機。
雨布邊,好幾個蛇皮袋裝滿了,鼓著肚子,等著父親來把它們挑回家。
回家時,母親只讓我提了開水瓶,扛了木耙子和“連場”(將植物種子拍打下來的一種竹制工具)。連場份量很重,走了一段路,肩膀就壓得生疼,想著母親說,家里那些菜籽,她舉著這個重家伙整整拍了幾天。這樣的活對壯年男子都是極其辛苦的,而母親已經七十多歲了!
曾多次用各種方式勸父母親不要種這么多田地,辛苦了一輩子,該歇歇了。說得父親不耐煩了,來一句:人不做事,不就是豬。母親在一旁幫腔:自己種的比買的好。
是哦,結婚這么多年,植物油,雞蛋,黃豆,芝麻……,只要是地里能種的,幾乎都不用買。每次回家,都是大包小包,裝得滿滿的還說帶得少了。
到家已經一點鐘了,天空飄起了零星細雨。母親忙著收攏曬在門前的菜籽,清掃禾場,給小雞仔換水換食。時不時進廚房跟我嘮叨幾句,責怪我買了死貴的藕腸子,盡浪費錢,叮囑我做菜稍微少一點點鹽。平常父母口味是有點重的,干體力活,鹽少了人沒勁,但只要我回來,母親就會把菜做得清淡。
午飯后,母親扛著鋤頭,背著大竹籃去菜園,說現在土豆正好,挖一些給我帶走。
母親種了兩大片菜園,那是她的驕傲,一年四季都有豐富蔬菜瓜果。比如暑天有各種瓜,金瓜, 燒瓜? 絲瓜。西瓜尤其清甜解渴,自己吃,也給左右鄰居分享,甚至有些人會跑來向母親買,因為不用化肥的西瓜,味道實在好,而母親總會送上兩個, 說,自己種的,不值錢。吃不完的菜苔,焯水后馬上過冷水,放在冰箱里,幾個月后再吃,仍舊綠得鮮翠……
土豆種了整整三畦。
母親拿的是那把又寬又長的大鋤頭 這種鋤頭挖土豆,一鋤頭一兜,不會挖破土豆。她躬下身子,整理好土豆植株,看準位置,然后舉起鋤頭,用力挖下去,再把土往后一帶,大大小小成串的土豆就露了出來。我們摘著土豆,母親滿足地分享土豆豐收的秘訣:地要挖得深,肥要下得恰當,尤其要適當稀疏一點,讓土豆有充分的位置生長。不能太貪心,種密了,反而不長土豆。母親的話,跟土地一樣樸實,卻是生活的真理。
母親絮絮叨叨說著園子里的安排,這一塊種什么,那一塊載什么,不能一塊地接年種一樣的菜蔬。
這塊園子里 辣椒樹上已經開了白色的花,黃瓜豆角的藤蔓正纏繞著竹架往上攀爬。茄子 西紅柿苗的根兜處,是澆水后的濕潤,西瓜苗占了半個菜園,在初夏的風里 生機勃勃。
母親繼續挖著,她的腰一直弓著。母親年輕的時候高挑,不做事的時候,背很直,那樣的姿勢我年少時經常模仿,也因此有了很好的身姿。但印象中母親的背多數時候都是弓著的 ,弓著種菜,弓著插秧割稻子,弓著除草,她對著土地恭敬勤勞一輩子。土地給了她再也無法挺直的背,和養活一家人的回饋。
傍晚,雨密了一些,天氣更陰,母親趕我回家時,她還有一塊土豆沒有挖完,她說長雨后挖的土豆難剝泥巴,容易爛,今天必須挖完。
隔壁菜園里,鄰居阿嬸在栽玉米苗,兩位老人家偶爾交談幾句。她們沒有母親節的念頭,讓土地長出果實是她們心中最真實的愿望。
兒子大了以后,每年的母親節,我都會回來陪老母親過。而老母親過節的方式,就是勞作。
今天, 有多少母親以這樣的方式過著自己的節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