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和好朋友喝酒吹牛的時候,放在書架上的手機震動了。喝的漸高暈頭轉向的我,拿起手機一看,高中微信群里發過來的。是老班長發過來的,“老A死了,今天上午八點多。”
看到這句話,頭腦瞬間清醒了許多。慌亂中沒有跟老友告別就先行退出了宴會,走了現場。
九月份的蘭州夜晚,早已涼如冰窟,那炙熱的深綠色,一年之中也就綻放兩三個月,現在滿地黃葉堆積,偶有零星秋雨下落,滴在鼻尖,甚是刺骨。你看,蘭州永遠是這樣的兵荒馬亂,我才剛剛適應了夏天,深秋馬上悄聲而至,這寒冷的溫度直穿心肺。
怎么死的?我私聊了老班長。
聽說是加班,凌晨三四點鐘猝死的。早上被同事發現,早就沒了呼吸。現在尸體還在醫院躺著呢。唉。
我倒吸一口涼氣,被濕冷的空氣嗆到,猛地咳嗽了幾聲。
老A一直是我們所佩服的對象,這才參加工作不到三個月,就被加班加死了。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訴說。
老A是我高中同學,家里條件是及其貧窮。高二暑假時,小他十二歲的妹妹入學,家里早就沒有多余的錢再供一個人上學了,不知老A從哪里得來的消息,高二讀完之后,他參軍了,把讀書的機會留給了妹妹。
大二寒假同學聚會,得知他在部隊呆了兩年,因心中還有大學的夢想,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士官的頭銜,回校讀高三去了。那次聚會他沒有來,據說是在家里復習準備來年的高考。
再一次見到他,是今年五月分的董先生和鄭小姐的婚禮上,這是我們高中班里唯一的一對。來的人也是非常之多,老A也來了,在酒宴之間,老A告訴我們,那年高考,自己發揮失常,考差了,最后只是被京城的某所211錄取。
我們都好氣是哪所211,畢竟京城的211有20多所。他笑笑沒有說。
高三那一年,所有的經濟來源都是在部隊兩年里的補貼,交了開學的學費,就沒有剩下多少了。入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兼職,從開始的路邊發傳單、酒店服務員、會場安保人員、家教,到后來學了一點專業課的知識,開始替人考試,替小公司寫寫代碼。一開始賺的人不是很多,只能夠溫飽,慢慢的他發現,寫代碼很容易賺錢,他就拼命地接業務,大三那年賺了20萬。以老A的話說,那不算多的,畢竟他的大學是軟件工程師的搖籃,周邊的代碼大神一年賺100萬以上的也是有的。
我們都好奇老A這20萬怎么花的時候,他告訴我們,他把20萬全部寄回家了,叮囑他母親,說是給妹妹從小學到大學的教育費用。
老A在一陣恭維之中,連連謙虛,說著受之有愧。
待宴席接近尾聲時,我問老A,“現在工作找到了么?還有一個多月你就畢業了呀。”
嗯,上個月簽了網易,游戲開發。
我知道北郵這個職位的報價,差不多15-20萬吧。真心佩服你,有能力有魄力永遠都在過著自己想過的日子。
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老A突然接過話題反問我。你知道,我退伍這五年是怎么熬過來的么,家里那個條件,我無奈被迫延遲了兩年才讀大學,母親常年臥病在床,父親在在建筑工地上摔斷了腿,現在閑賦在家,重活都干不了。從大學開始,我就奔赴在兼職的路上,掛科太多,差點被勸退,天天熬夜寫程序,掙來的錢全部送進了家鄉的醫院里。我想著妹妹還要上學,我不希望她未來的婆家因為娘家的關系而瞧不起她,你知道那種與世隔絕的農村生活是多么的痛苦么,鄉民的愚昧迂腐,侵蝕著一代又一代人。我要我妹妹接受高等教育,不能這一輩子就在那四面環山的農村里,不是說讀了大學就能出人頭地,但讀了大學之后,自己的內心才能充盈,才能在自己的思想受到蟲蠹之時懂得抵觸與反抗。這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不是整日里和一群農村婦女聊著葷段子。
你以為我不想過自己的想過的日子?我這都是被逼的。我妹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現在只有我,我想給她最好的。所以我必須賺錢,我從大二開始天天熬夜寫程序,快三年了,從沒間斷過。我想休息一天,可我不能休息,我一想到我妹現在還在村里受到那些愚昧的人思想侵蝕,我就想著,自己多掙一天的錢,就可能早一天把她接到我身邊。這大半年來,我找的工作基本都是在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我在想著我總有一天要把我妹妹接過來,讓她知道,在我們老家的山那邊,有著更美的世界。
上個月簽了網易,趁著去參觀總部的機會,回家接上在讀初一的妹妹,一起去了趟廣州。看了小蠻腰,珠江夜景……帶她走進網易的總部,目的就是告訴她,要志存高遠,只要經過自己的努力,總有一座城市會被自己征服。臨走時,我指著網易大樓告訴我妹妹,以后你老哥就在這里工作,你想過來玩,隨時都可以過來,當然我更希望你是通過高考考過來。
說完之后,老A轉過話題突然問我,小一,你說,家境貧困難道是我的錯么?你知道我大學四年活的有多苦么?我努力跟上城里那些人的步驟,在拿到網易的offer之后,一度以為我終于要趕上了,結果才發現,他們早就有了出路,基本都出國讀MBA去了。他們的父母,大學教授的是低配,市廳級干部是中配,四大投行的中高層是高配,家族上市企業是頂配。周邊的都是牛人云集,父母的背景、人際等關系直接把他們送到了一個我這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關鍵是這些人還遠比我努力。他們懂得規劃和享受生活,健身、旅游、談戀愛、實習樣樣都不落下。你說我拿什么與他們競爭?
說到激動處,老A猛地咳嗽起來。
怎么啦?身體不舒服?我關切的問道。
沒事,老A 搖搖手說道:這些年習慣了,在部隊的兩年,身體一直很好。高三那一年,就把部隊里的身體熬的差不多了,到了大二大三開始寫代碼,身體就越發不如從前了。這樣下去,我真怕自己會猝死呀。
你別亂說,你這么努力,上天不會辜負一個努力的人的。我安慰道。
我不是怕死,是我還沒有賺夠錢,還沒有幫我妹的人生路磨的平滑一些。年初母親離世之前就把妹妹托付給我,我答應過母親,一定得讓我妹妹健康快樂地成長。
我看著老A那堅毅的眼神,心里一直堵的慌,不知道該怎么把談話進行下去。
老A估計也喝的差不多了 ,一股腦把壓抑了五年的心事,全部倒了出來。
老A死了,加班猝死的。老A對自己的命運一語成讖。
他太需要錢了。對與窮怕了的人來說,錢就是命。這些拿命換錢的人,換著換著就死了。
或許我還不太窮,不能理解他,當然,那些中流、上流,父母牛逼的人的社會,我更是聞所未聞,他們所煩惱的,也遠不是我這個農村二流高校碩士生所能理解的。
想著自己天天凌晨之后睡覺已經堅持了六年了,想想真是后怕。我很怕死,正值青壯年時期,還沒有結婚,還沒有行男女之歡,還沒有孝敬父母,還沒有周游世界,結果說沒就沒了,死的太窩囊了。
地上的枯葉漸寒,最終枯葉流向哪里,我不得而知。蘭州這破氣候,我也是受夠了,來年,我想,來年我得多的遠遠的,離開蘭州,離開我所奉為圭臬的人生信條。
老A死了。
下一個老A還在赴死的路上。
人生千差萬別,總有那么幾個老A。
或許,我們都是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