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嗨死了,溺死在一個酒杯里。
但他自己并不關心。“死”是還活著人的事,與他沒有關系。他此時在“渺渺之間”翹著腿,閑散的望著他的家人朋友們。
他的父母在爭吵,為兒子死是誰的責。他母親將一堆陳年的亂芝麻谷子往他父親臉上潑,恨不得用口水淹死他父親,他母親將他的死歸罪于他父親當年造的孽。
他父親頗為沮喪,懊惱,他以手掩耳,蹲在墻角,惆悵的說:我恨,當年瞎了眼,娶了這婆娘。
阿嗨本已是無聊了,這樣的戲碼,他還活著的時候看夠了,在他準備撤走目光的時候,忽然驚喜,他父親腦里忽然浮現了許多的快樂往事,而他竟然看的一清二楚。
阿嗨看了良久,有些莫名的滋味,原來他父親年青時候,竟也是個渾人,竟然還是沾過“三毒”的人,而他阿嗨到今天也只是個小混混而已。
阿嗨有些眼饞他父親,他父親曾同時擁有三個情人,那三個女人他還認識,一個竟是東街“波浪理發”的現在的老板娘,老板娘風韻猶存,眉眼含春,他常去開些葷段子。
一個是“萬家親”飯店的老板娘,那女人家里有些錢,身體干癟的像是塊木板,總是穿著黑衣服,板著臉,像日日在奔喪般。而阿嗨便是死在“萬家親”的。
一個是他林姨,他父親朋友的老婆。
阿嗨心饞,將自己和父親年青的樣貌對比,不禁悻悻和恨,他光身子就沒父親挺拔,他又仔細瞧了幾眼,他父親竟有幾分“謝霆鋒”的輪廓。
這讓阿嗨大驚,自己連鼻子都是塌的,他不禁懷疑,她的母親是不是出過墻。但這又不大可能,她毫不懷疑她母親的堅貞,但他疑惑,一個傳統的女人,為什么要嫁給他父親這樣的流氓。
林姨忽然走到墻角,蹲下來和他父親說話,他有些不舒服,林姨伸手去讓他父親振作些,看似安慰,實則是在撫摸。
這個賤女人,早知道小爺就陪你耍了,他走近,伸手要揪林姨的頭發,可惜著了個空。
來參加阿嗨葬禮的人越來越多了,阿嗨咧嘴,現在朝他走來了老少幾人,他母親立即迎去,喊其中最有權威的一人“姨夫”。
阿嗨凝目,他在這幾人中認出了一個,十七歲的一個“殺馬特”小伙,就在前幾天讓他給揍了。殺馬特在他罩的場子里,調戲姑娘,這讓他不恥。
而“殺馬特”走到靈前,一楞,顯然也認出了他,殺馬特沒想到原來這個臭流氓竟然是他親戚。
殺馬特不由騰起怒火,但轉念,便樂了起來,他想做人還是大方些好,畢竟這王八蛋都死了。
阿嗨對殺馬特的想法是了然于胸,他恨呀!他想一巴掌掄到這小崽子臉上??上В阉懒?,他沒有辦法順心如意,于是他詛咒,以前講故事的人,憑什么要人怕鬼,鬼如果要傷人的話,那全人間就都是鬼了。
阿嗨心里有些難受,連這樣的狗崽子都嘲笑他,他覺得自己很沒用。
但在這時刻,他的朋友們,到場了,阿嗨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準備讓他的朋友,去教訓教訓“殺馬特”。這是一群不好惹的人。整個空氣似乎都一滯,阿嗨的母親更是要去阻攔。
這令阿嗨頓然失色,若今天他朋友進不來,那他阿嗨以后的名聲要怎么辦。他氣洶洶的沖到門口,喝斥他的母親,可惜了,沒人聽到。
阿姨,我們和阿嗨是朋友。
不可能,我兒子可不是流氓。
阿嗨急的像只螞蟻,這件事太丟人了,他恨死了他的母親,竟然做這樣的丟人事。他望著他的幾個朋友,默念了幾聲:對不起。
一群人僵在門前,看熱鬧的人也就多了,阿嗨的靈前,竟然只有尋肉蟲爬過。阿嗨只恨不得多一口氣,讓他母親善待他的朋友。
“是,是,他們是阿嗨的朋友,”殺馬特忽然擠到門口,直嚷嚷。
他們真是阿嗨的朋友?
是,是,是。
殺馬特和他朋友坐在了一張桌上,他的朋友還給殺馬特散煙。并照顧殺馬特,讓他以后有事,盡管開口。殺馬特笑的燦爛,連說幾聲謝。
阿嗨有些沮喪,他連喝了幾杯冷茶。他沒注意,茶里有紙屑飄著。他鬧肚子。
廁所里有人,這讓他有些煩。但他還是進去了。他捏著鼻子飄了進去,但隨即他看到了令他作嘔的一幕。林姨像只小貓,趴在洗手臺上,大開城門,迎接他父親的進攻。
白的耀眼,美的耀眼。
阿嗨昏了過去,天旋地轉。他再次醒來,是一陣酒香鉆進了他鼻子。
他的朋友開了一瓶“宣酒”,這是他們自己帶來的,阿嗨最愛喝的就是“宣酒”。阿嗨饞了,他立即竄了過來。
他的朋友們,一直不說話,這讓阿嗨傷心,覺得對不起這些好朋友,讓他們傷心了。
我們對不起阿嗨。
是,我們不該勸他喝酒。
酒不能那樣喝。
可是,阿嗨要喝酒,別人是攔不住的。
算了,他已經死了,不管他了。
那就不管他了,他本來就是個笨蛋。
不管他了,他什么都不會,只知道喝不要錢的酒。
那我也不管了,咱們喝酒。
管他干嘛,你看他爸爸都不管他。
你管他爸爸干嘛,他媽媽又不漂亮。
阿嗨驚呆了,他的朋友口一張就停不住了。他更沒想到他的朋友們,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這些人一定不是他朋友,不然他朋友肯定是讓鬼迷了心竅。
他的朋友們已經不說話了,但他耳朵總是嗡嗡,嗡嗡響個不停,他身如抖篩,顫個不停。他從繽紛的花圈上,摘了兩朵最飽滿的,塞進自己耳里。
這一下便清凈許多了,阿嗨舒了口氣,蹲在花圈邊。但,有兩只巨大的眼在瞪著阿嗨,一只黑狗,它顎下是一大塊骨頭。
黑狗瞪著阿嗨,用爪子撥子撥動骨頭,阿嗨忽然懂了它的意思,它是讓阿嗨來品嘗它的美食。
阿嗨不自禁的又望了眼骨頭,只覺犯惡心。便側過頭去,在葬禮上尋找他關心的人。
兩只巨大的眼睛晃,它又湊了來。
阿嗨有些煩了,于是他站起,一腳踹去,可惜,穿過了狗的身體,這使他更加暴躁了。他忽然出了個奇怪的念頭,不如吃吃。
他逃開,逃開自己的“傻”,他逃的遠遠。但這只狗一定要讓他吃骨頭,隨著他,將整個院子當成了跑馬場,這讓來參加葬禮的人,誠惶誠恐。
他的朋友猜測:不會是“阿嗨”回來了罷。
呵,這傻子。
阿嗨怒了,但惜了,他傷不了這群狐朋狗友。他氣的直跺腳,但那只狗,還在他跟前。
阿嗨氣極反笑,道:好好好,連只狗也來欺負我,我就不吃,看你能怎樣。他話完,竟然拿出了小刀,將自己的舌頭割了下來。
倒是沒有血,也不會疼。阿嗨是生了極大的決心的,刀一碰到他,但仿佛只是割斷了一根頭發。
阿嗨呀……
別替他,喝酒,喝酒……
阿嗨聽得他朋友這無情的話,心便又是一橫,將自己的耳朵割了。
清凈了,完完全全的,阿嗨不禁想:原來這就是鬼。
阿嗨靜了下來,他忽然在一霎間,有了很多的疑惑,這些人,是誰呀?
他的鼻子突然翕動,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多巴胺味,他朝身側望去。是他的父親和林姨,他二人一前一后,一個搖曳生風,一個昂首挺胸。
這股味道離他越來越近,他望著林姨心頭的淺笑,有做嘔的欲望。于是他索性將自己的鼻子割掉了,刀一落,他整個人都舒坦了。
但他腦子里卻有“多巴胺”在跳舞,驚鴻舞蹈,是她的女友,在笑。
是呀,他的女友怎么還沒到!阿嗨有些焦慮,難道她傷心欲絕,哭斷了腸嘛。他想著,便要出門找他女友。
可是,他女朋友在這即刻來了。戴著墨鏡。
她是要遮住自己哭紅的眼,這姑娘好傻。阿嗨心想,但他又找到了些安慰,畢竟還是有個沒辜負他的人。
阿嗨好想去握著她手,告訴她:自己沒事。
他的一個朋友迎了過去,將他女友帶到了這張桌。阿嗨見到他們扔掉酒杯,將腦袋湊近他女友,應該是在說些體己話,雖然他現在沒有耳朵。
但他還是不樂意,他知道這群狐朋狗友在惺惺作態,甚至是別有所圖,他了解這些禽獸。
他嘗試著去看一個朋友的想法。果然,那里頭是兩具肉體的廝磨,在一個逼仄的房間,白花花的一片,令人目暈神眩。
他又看另外一個人的想法,那是夜里,一個喧鬧的公園僻靜處,風與樹影,他們和月亮,都不說話。逐漸的,有了聲音,細喘聲和嚶嚀。他的女友坐在了這人的腿上。
阿嗨一個個望去,一個個竟都是諸如此類的想法,不堪入目,齷齪之極。他最后看他女友,希望她能保持理智。
但他將目光掃過去,整個人都站不住了。他女友的腦海竟然有個男子,他兩目含著憐憫。那是他的朋友,想法最無恥的一個。
他女友竟有與這人一起看電影的遐想。
阿嗨見到一副浪漫的場景,踉蹌摔倒在地,他錘胸喊疼。仿佛有只猿,伸出巨掌,在他胸膛掏呀,掏。
阿嗨疼的大哭,可惜沒有一個人聽得到,可惜他也發不出聲音。但他哭是真的,因為他的眼睛,哭瞎了。
終于,葬禮快要結束了,他的尸體被送到了火葬場,而在路上,他的父親和母親又吵了起來。
他父親的脖上有個淺淺牙齒印。他母親打了他父親一巴掌,他父親不說話,不還手。于是他母親又打了他父親一巴掌。他父親還是無動于衷。三巴掌,四巴掌,五巴掌……
他父親終于有反應了,他滿臉通紅,但語氣平淡,說:離婚,燒了這個“雜種”就離婚。
他母親驚恐,然后歇斯底里般朝他父親撲過去,張牙舞爪,十分兇狠。
我早就結扎了,你嫁給我,不就是因為有了這個雜種嘛。這是阿嗨在他父親腦里讀到的最后的信息。
阿嗨在這一天經受的難,實在是不可理喻,他已經不能承受太多了,他母親氣得昏厥。而他直接一手將自己的“意識”扯斷,他知道,扯斷之后,他即將死去。
但他實在氣不過了,他扯斷自己的“意識”以后,便成了一快木頭。而火,已經燒了起來,一只鬼,就這樣被活活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