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清早醒來，我被一種極大的悲傷籠罩著，夜晚夢見母親去逝的夢境叫我無法忘懷。曾聽母親說夢見人死了，如果在夢里有大哭，便會沒事的，我就這樣信以為真了。我依然準(zhǔn)時上班，開始忙碌著，心想等有時間再給母親打個電話，漸漸地把這事給忘了。

第二天上班九點多，嫂子突然打來電話，說母親不行了。我慌亂了，第一個念頭便是母親病重需要搶救。我緊緊張張給在醫(yī)院里上班的先生打了電話，讓他帶了液體和藥物一起回家。車開了半個小時，家在山上，我一路沉默，一下車便拼命地往山上跑，一口氣跑到家直奔母親的房間，母親卻已安靜地躺在那張小床上。我呆了，立在床前，瞬間無法思想。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趴在母親的身上聲嘶力竭嚎啕大哭，那種悲愴至今不忍回憶。

母親就這樣走了，沒來得及和我說一句話。我守在她身邊，和大姐一起幫她洗澡換衣服，和她講了許多話。我們按照她自己準(zhǔn)備的壽衣，幫她一件件穿好，還幫她戴了她自己織的帽子，然后把她移到客廳臨時的床板上，母親安然地躺在那兒，離我們那樣近，卻永遠(yuǎn)離開了我們，任憑我如何喚她，她只是沉默無聲。

一晃母親離開已經(jīng)十一年了。這十一年里帶給我無盡的思念、哀傷、自責(zé)。

母親晚年得了銀屑病，也就是牛皮癬，常常奇癢難忍，痛苦不堪，長期在吃雷公藤等藥物，她偶有訴說心前區(qū)疼痛，我卻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以至于引發(fā)心梗突然離開了我們。每每想起此事，我便加倍痛苦，萬分自責(zé)。然又想想母親離開時的干脆，沒有受到太多的折磨，便也心有寬慰。

一世情緣半世哀，母親音容已不在。 思親戚戚何處表，唯記片語訴心懷。

又到了給母親掃墓的日子。清明節(jié)的前天，我特別到超市買了一大袋紙錢準(zhǔn)備掃墓時給母親捎去。我自認(rèn)是無神論者，也從不相信人死后還有來生的說法，可是自從看了簡書里發(fā)表的那篇《一封來自陰間的長信》小說后，我便莫明地堅信母親一定會有來生。所以我要給母親多燒些紙錢，讓她早些有足夠的錢可以買到輪回，早日轉(zhuǎn)世投胎。甚至我希望她不要再返回人道，能買到天道或阿修羅道，希望她不要再經(jīng)歷前世的那些苦難。

時光不解人情，冷漠而清遠(yuǎn)，從來都是袖手旁觀，高高在上的，漸行漸遠(yuǎn)的思念和哀傷終如多次沖泡的茶水，漸漸淡了化了。幾次寫過關(guān)于母親的話題，卻總感覺言不達(dá)意。寫母親做事認(rèn)真，每件事必親力親為，盡力做到極致；寫母親愛整潔干凈，連門板都刷洗脫皮，每天起早貪黑，忙碌不停；寫母親吃苦耐勞，不被生活的困苦所折服，堅強(qiáng)面對，努力不懈；寫母親深愛丈夫和孩子，從不考慮自己的得失等等，這些美德自然值得稱頌和學(xué)習(xí)，卻不能說明母親的與眾不同。到底我該如何說說這個對我有深遠(yuǎn)影響的母親？

別后兩茫茫，無處話凄涼。多少夢醒處，心悲慟，淚滿面。一年復(fù)一年，新綠已然入墳前。舊夢那堪日子遠(yuǎn)。縱難舍，怎能敵，緣份淺。

清明那日早晨，我和哥哥約好時間后，帶著兒子、兒媳、小孫女直接從西埔到城垵公墓區(qū)母親的墓地給母親掃墓。一路的人山人海，熙來攘往，好不熱鬧，加上陽光明媚，墓地上到處花草悅目，這景致早已不同于“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悲涼。再看孩子們臉上洋溢著好奇和歡笑，心里已一掃昨夜思親的哀傷。我以為我也可以面帶微笑和母親說說現(xiàn)在的光景，可是就在我跪下同母親說起我的境況時，有一種悲傷不能自禁地涌上心頭，淚水就這樣盈在眼眶。

母親，你可好？為何一直沒有來入我的夢？

記得那年，兒子即將出生，母親到家里來陪我，我們每天一起到市場買菜，逛街，做好吃的，聊家常。聊最多的自然是她的老公我的父親了。母親是個情感豐富，心思細(xì)膩的人，父親個性嚴(yán)肅，不茍言笑，這兩個人組在一起真叫“冰與火”的考驗。

年輕時因為生活困苦，沖淡了許多“你儂我儂，忒煞情多”的念想。熬到老年，日子算是無憂了，三代同堂，好不熱鬧。母親深愛丈夫，總希望丈夫在舉頭投足間有別樣的關(guān)愛和深情，父親卻依然大義凜然樣，做事講話不偏不倚。偏偏母親不識字，不懂得表達(dá)，常因此與父親拌嘴，鬧情緒。每每此時，我便讓母親到我的小家小住幾日，彼此聊聊心事，解開母親的心結(jié)，母親心里記掛著丈夫，便歡歡喜喜又回家去了。

父親是愛母親的。記得母親去世的那幾天，父親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母親的遺體旁，默默的流淚，這是父親很少有的情感流露。去年，母親忌日那天中午吃飯前，九十六歲的父親突然表示要說幾句話，大家最初并沒有太在意。只聽父親說：“我要和你們說說你們的母親。”一聽這話大家倒認(rèn)真了。

“你們的母親這輩子跟著我吃了很多苦，在我最落難的時候，她從沒有嫌棄我。她一輩子吃苦耐勞，尊老愛幼，有吃的總是先給我和我父母親吃，甚至在她晚上做工分點心回家，自已餓了也舍不得吃，而是送去給我的父親吃。我母親也常夸這個兒媳婦的好，這是別人很難做到的。我最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的種種好。”

晚年的母親特別手巧，給大家織毛衣，織帽子、圍脖、圍巾、手套等等。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母親看不懂書，也沒有到外面向別人學(xué)習(xí)，她純粹是靠自己創(chuàng)作的，特別是織出的那些花樣繁多的帽子更讓我佩服。想當(dāng)年我可是當(dāng)過雇傭毛衣手工制作的小老板，可那些花樣都是從工廠里來的，母親卻無師自通。后來我便和父親開起玩笑，說我們會唱歌，哥哥會畫畫、寫字等等的一些小聰明都是遺傳了母親的良好基因。父親笑笑的沒有否定。

母親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收藏。其實她根本不懂什么值得收藏，只是憑著個人的喜好。她曾經(jīng)收藏過火花、煙盒、硬幣、電影海報等等，可惜她的這些愛好沒有得到家人的支持，我們甚至?xí)盟辉诩視r偷偷地把一些東西扔掉，現(xiàn)在想來是我們沒有眼光了。

母親的善良在親戚朋友中是有影響的。她只要聽說哪家親戚有困難，便省吃儉用的要去幫助人家。晚年的她只有我們給她的一些零花錢，她自己從不舍得花，卻大部分拿去資助別人。

隨著自己的慢慢變老，這些年對于母親心中的愛與恨，苦與痛有了更深的解讀。若是母親還在，我們可以一同躺在被窩里，說說那些過去的苦難，說說母親的善良、寬容、堅強(qiáng)、孝德和憂傷，可惜上蒼難隨人愿。

但愿母親的在天之靈能夠自由快樂！也但愿母親的來生能幸福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