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一個靠山傍河的小村莊,是地地道道的‘山河之子’”,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中如是說。而我,亦是地地道道的山河之女,山帶來依靠,河充滿靈秀。
山,是東海嶗山的一隅,河,是蜿蜒流淌的無名山溪。居民三兩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阡陌間雞犬相聞。對于時代車輪的無情碾壓,生活及貧窮帶來的困境并沒有壓彎農民的目光,他們用粗糙的手指耕耘并且怡然自得,盡管幾公里外風景區里人頭攢動。四面環山加之幾百米的海拔使得這里罕有人至不免冷清,然而,幸得冷清。
從前,只覺這里日復一日粗茶淡飯的生活單一無聊,常常稱父母不注意搭公車逃離,投一枚一元硬幣,一個小時,從終點站到終點站,穿過一條條馬路,一輛輛汽車從身邊飛馳而過卻再沒人停下來給你個笑臉問你到哪里去。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高樓林立里,在形形色色百態的人群里,嗅著關于時尚、繁華、匆忙及浮躁、焦慮的氣息,這些我的山河里都沒有。這樣的新鮮感,充斥了我的高中時代。三四年后的如今,每當離家回校時,那山河在我身后快速后退成模糊不清的光影,心忽然慌了。回過神的時候,已置身另一座城市。這里的生活沒有青苔幽幽、流水潺潺,更沒有父親的櫻桃酒和奶奶親手種下的豌豆。樹木都被修整成低眉順眼的模樣,空氣也不再有泥土的芬芳。那茂林修竹、萬物天心都在另一個地方,那里是我的山河呵!
我不知,那些童年時下河捕魚的經歷,爬山采蘑菇偶遇垂絲懸于樹枝上奇特的鳥窩的經歷,夜里打著手電筒去捉蝎子差點被蟄的窘事;那些野兔、山雞、貓頭鷹,還有柴胡、桔梗、貓眼草;那些山里隨處可見的東西如何能讓我的聽眾一次次亮了眼睛,我不明白。后來,我看到了那里面的驚奇與羨慕。
大自然的美豐盛而端莊,鄭重而自信,如同一種秩序一種道理。當我最終懂得它的時候,再回頭,它已不是舊日的它。他的偏僻清幽到底沒有擋住來自遙遠的目光,那目光帶著一股優越感和同情感向這里窺探,而我分明看到了艷羨和掩飾不住的貪婪。這里雖落后,但安靜。晴空藍天下,青山綠水旁,正適合在物欲橫流里掙扎許久的富商們歇歇腳,停下追名逐利的目光,猛吸幾口清氣,一吐車輪間的濁氣,平一平胸前的喘息。
于是,它的山體被挖平,幾棟別墅拔地而起;它的河流被攔截,筑起一座硬扎扎的水壩,配上一座仿木的橋。美名其曰“風景如畫”,殊不知,這里最初的模樣才是傳統的山水水墨畫。
好在,那些吵吵嚷嚷推搡而來的,在瘋狂的建設后,在這沉默的群嵐里竟驟然安靜了下來,像是頑劣的孩提笑鬧著一頭扎進了嚴父灼灼的目光里。所有物質的驕傲在自然面前也不免低頭。停下吧,停下風塵仆仆的步伐,在這里煮一壺山泉,飲一口清茶。
人心,只有在敬畏時才得以崇高。
夜里,山河依舊沉默著,只有滿山的風在低低地嘶吼。我一次次的想起它,還有那祖母種的豌豆,簡單蒸熟了吃,透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氣;父親釀制的櫻桃酒,紅燦燦的綻開在舌尖,唇齒留香。陶淵明說:“托體同山阿”!回去吧,回到我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