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 ? ? ? ? ? ? ? ? ? ? ? ? ? ? ? ? 一

田老漢睜開眼的時候,湛藍色的天上才剛剛掛起了幾抹微光,世界都還在惺忪著,雞、鴨、鵝,貓、狗、豬,都是如此,惺忪著,酣暢在半睡半醒之間。

田老漢,卻已經全然醒了,毫無睡意,一雙皺巴巴的眼睛在干枯的眼眶里不合時宜的開閉著,眼神四處游逛,像一個幽靈。它掃過雪白的屋頂,跨過老舊的燈,挪移到復古的壁櫥,最后落到桌子上那盞依舊亮著的小臺燈上,那是他最為中意的一盞,而后一陣搖頭,暗暗嘆息——自從去年仲秋田老漢起夜時摔了個四仰八叉后,現在臥室里的那盞燈早已是成宿成宿的開著的了。

屋里的暖氣熱騰騰的,蒸的人渾身上下暖洋洋、懶散散,每個人都盡情的享受著這冬被親吻肌膚的舒適和愜意。田老漢卻早就蒸夠了這股熱意,猛的掀開被子,讓身體暴露在空氣里。從昨天晚上開始,田老漢就一刻不停的嚷嚷著要打開窗戶,透透氣,過過風,只不過被一家人全力阻攔,才沒有得逞,現在,四周萬籟俱寂,天依舊在混沌中掙扎,他知道,機會來了。想到這兒,田老漢便開始費力的從床上挪動了起來,他火急火燎的撩動著內心的那根弦,但卻無奈身體的各個關節都仿佛灌了鉛,慢了好幾個8拍,只能一顫一抖的往身上疊套著這些臃腫的衣物,"這可惡的老年人的衣服",田老漢從心里埋怨著,手上的力道也因此加快了不少,只是抖得卻更厲害了。

終于,田老漢的腳又順利的落到了地上,來不及喘息,便徑直向著窗戶的位置移步過去,動作依舊是緩慢的,甚至更慢,必須要中途停下來稍作歇息,才能走完這段不足10米的路,雖然是如此的艱難,但此刻,他的內心卻是異常的喜悅和激動,他從心底里感覺自己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又健步如飛了。

"吱喲"一聲,窗戶被亮堂堂的打開了,窗外那些收了驚的寒風沒有絲毫遲疑,即刻便像被發號了士令的精兵,一股腦的灌到屋里來,肆意的沖撞著屋里的一切——那雪白的屋頂、老舊的燈、復古的壁櫥以及那盞桌子上依舊亮著的燈,哦,對了,還有那早就瑟瑟發抖的、堅強的田老漢——"阿...嚏...",田老漢打了一個長長的噴嚏,寒冷遍布了身體的每個角落,他唏噓一聲,然后失落的關上了窗,像丟了魂,悵然的坐到了床沿上,還不忘了順帶手的關上了床邊那盞燈,就像往常那樣。

? ? ? ? ? ? ? ? ? ? ? ? ? ? ? ? ? 二

年降臨了,家家戶戶都在里里外外的張羅著,田老漢家也不例外,但這一切在田老漢看來,卻是極其的敷衍和塞責,全然沒有"那年""的歡快,不由得心里一陣感嘆,"這世道,變了變了,全變了",臨了臨了,還要加上一陣搖頭晃腦,才肯罷休。田老漢看不慣這物件、這人兒、這所有的一切,便索性走出家門,走上街去,他披嚴自己厚實的大衣,帶緊針織的帽子,就沖闖進了寒風里,此刻,東南風正呼呼的刮的急切。

出了門,這一成不變的空氣讓田老漢感到了一陣舒怡,他抖擻抖擻身上的懶散,舒展舒展胳膊與老筋,仿佛一下年輕了10歲,因于此,他的臉上掛滿了笑容,待人也和氣了。

"吆喝,看這東南風,真駭人",田老漢對著坐在自家門前的老李頭開了口。

"是啊,駭人的狠,你這是要去做甚?"老李頭朝著風喊,露出光禿禿的門牙。

"四處走走,迎迎風,怕被捂化了,明年趕不上春"田老漢很得意,如沐了這春風。

"這風口緊,可得多小心,裹成球也可以"老李頭邊說邊襟了襟衣袖。

"不礙事,身板硬朗著呢,哪有這么嬌氣"田老漢揮揮手,刻意的加快了步伐,腳下卻不爭氣的開始有些凌亂。

告別老李頭,田老漢便沿著路向北走去,那里是一座新建的社區,周圍是零散的還在營業的市井人家,田老漢突然一陣興起,想去買點他平日最喜愛的芝麻酥,往常這些都是他的后輩們來張羅,不知道為何,今天他急切的想要自己來,可能是因為四周的風太凜冽了,吹的人神魂顛倒的,這才亂了分寸,失了心神。

天空中,沒有一絲云,也沒有一絲風,像一個巨大的藍色帷幕,鋪展在那兒,明晃晃、亮燦燦。

田老漢,依舊在向著店家處挪移著,只不過這次,他更加有了信心,有了動力,不像方才開窗時那樣的忐忑。終于,田老漢,摸到了門把手,頓了頓,又是猛的推開,像彼時的那扇窗那樣,只是,這次卻是一陣陣喜人的溫暖,田老漢的信心因此更加堅定了,他飄飄然了。

"田大爺,怎么自己來的,病好利索了?腿腳還方便?"店家看到田老漢,趕緊上前來攙扶。

"嘖嘖嘖,你這個小鬼頭,這可是在咒我死的慢?我是想上山打虎,一時饞蟲勾引,才踱步進來,尋些吃食"田老漢推開店家,自顧自的走向食品柜臺,

"哪的話,我巴不得您神仙下凡,多吃幾年我家,哪怕白送于你也好"店家笑著,眼睛卻一刻也不從田老漢身上移開,腳下也蓄勢待發著。

"油腔滑調"田老漢悶哼一聲,不再理他。

在店家的注視下,田老漢慢悠悠的挑選完,又慢悠悠的走到柜臺前,從布包里顫巍巍的拿出一張百元紙幣,遞上前去,"小鬼頭,快算算多少錢"

店家隨手一掂量,也不上稱,只是打量了一下田老漢的上下,"大爺,十塊八塊的,送于你便是,馬上收攤回家忙年了,不收錢了"

田老漢眼一瞪,嘴角的兩撮小胡子也跟著立楞起來,仿佛要同誰斗架,"屁話,我怎能白拿,快快算,莫要惹怒于我"

"田大爺,您別急,不是我不想收,是我的錢箱上了鎖,鑰匙又被家妻錯帶走了,實在是找不開啊,現在只能手機支付,可是..."店主一臉的委屈,他又掃了一眼田大爺的上下,心里早就門清。

"什么破手機支付,糟踐革命的物件,這錢都給你,不差錢"田老漢將那張紙幣拍到桌子上,頭也不回,就要往門外走。

"田大爺,您這是干什么,我還得向您家跑一趟不成?"

田老漢不理會,繼續走,嘴里罵罵咧咧的,"這世道,這世道!變了變了,全變了",一分神,一頭撞到了門上,磕起一個大包,這門是向里開的,田老漢又給忘了。

"大爺,您慢點"店家忙走來攙扶,并將錢塞到田老漢手里。

"拿著!",田老漢也顧不上頭上的刺痛,將錢置的呼呼作響,帶起一陣風,又發了狂的拉開門走出店去。

店家一陣嘆息,"得,又給我添個活,真是個倔老頭"。

田老漢越想越氣,索性最后坐到了路邊的石頭上,他不理解,這世道、這人心到底是怎么了,為何總是與他這般針鋒相對,他不由想起他20幾歲時那耀武揚威的模樣,人人沖他豎大拇指的場景,那時,他是多么的光彩啊,但現在,"哎",田老漢長嘆一聲,一陣陣心酸涌上了心頭。

風呼呼的刮著,依舊是東南風。

田老漢家的方向,卻在西北,現在,風也選站了邊,于他作對了。

田老漢在這風里顫巍巍的站起身,拿著芝麻酥,向著家的方向走去,此刻店家早已到了他家中,等候著他的到來,芝麻酥的錢也是早就被手機支付過了,也不知是誰人支付的,一大家子都抱著手機酣暢著呢,像極了剛剛酣暢在冬被里的模樣。

田老漢對此,渾然不知,他又同那寒風交起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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