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司空見慣、平淡無奇的夜晚,我枕著一片蘆葦見到了項羽。那個縱馬馳騁、身經百戰的西楚霸王項羽。
月朗星稀,寒冬之際,空氣異常的清新,立于空曠之地,即使在夜晚,即使相隔甚遠,我仍舊一眼就認出了項羽。
我身穿一條白色睡裙,烏發自然地垂于身后,赤裸著并不秀氣的雙足,漫無目的的行走于地面之上。公元208年伊始,山坡上寒風凜冽,我卻并未感到絲毫的寒冷。只聞到酒香陣陣,沁人心脾。尋著酒香而去。
酒香愈發濃,卻見一道孤寂的身影,項羽坐于山坡之上對月獨酌。
項羽抬眸,淡淡的月光之下四目相對,互相打量著對方。
這就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這就是我心心念崇敬的英雄項羽?
他身披鎧甲,劍眉如飛,雙目炯炯,一股逼人的英氣令我顫抖不已。
“隆冬深夜,你為何身著如此單薄?”說著就解下他的披風遞于我。
這就是霸王的柔情吧。可他不知,我并非因寒冷而顫抖,而是他的英氣逼我戰栗,這是一種擋不住的無盡魄力。
我雙手捧著那厚重的披風,冷風拂面,嗅到那衣服上的塵土與血腥。項羽依舊端起酒壺大口喝酒,亦如我不曾存在。尋著他的目光看去,是坡下的營帳。山坡之下是一大片荒涼的曠野,軍營帳篷如一朵朵蘑菇般拔地長起,四處皆是,帳篷前篝火星星點點,隱隱的鼾聲在大地上沉浮。夜已深,世間萬物皆已陷入深深的睡夢之中,留下短暫的靜謐與祥和。
我不答反問:“巨鹿之戰大獲全勝,歡慶之夜,霸王為何一人在此獨酌?”
“全勝又如何?戰事依舊,血滿雙手,孤身一人,能有誰與我共創天下?”說完又大飲一口。
孤寂落寞之感沁人發膚,我不禁激動的說道:“霸王,為何就不能大開門楣,廣招世間賢士,與你共同謀事呢?”
“你是何人,為何出現于此?”
項羽放下手中酒壇,謹慎的打量我的周身。
“我乃村中一孤女,夜間無眠,便起身散步。尋酒香至此,偶遇霸王。仰慕霸王英名已久,便上前敬見。”
夜闌人靜,酒氣迷人,他的防戒之心似乎也有所降低,只輕聲道:“山中風涼,為何不穿上這衣服。”
“不喜歡。”我只回答三個字。
他饒有興趣的又問道:“哦,那你喜歡什么?”
“尋常人家的粗布麻衣。”
他淡淡一笑,皎潔的月光下他的面容溫柔如水,他身上的鎧甲也熠熠發光,折射出異樣的光芒,灼傷人眼。
“我亦不喜歡霸王身上的這身鎧甲,霸王若著布衣,會更加英氣。”
“不披鎧甲,怎會有英雄氣概,怎能夠上陣殺敵?”
我答:“不披鎧甲,依舊還是英雄。”
我們不再對話,盤腿而坐,看月亮緩緩西行,看殘云漂浮變換,看篝火點點漸滅。戰旗迎風飛舞,酒香依舊,沉醉于此,愿求歲月不流。
“我曾最大的心愿,便是與你相遇。”
項羽再一次微笑,然后說:“為何?”
“曾仰慕霸王力拔山兮的氣魄,破釜沉舟的果斷,寧死不屈的氣概。是個真正的英雄。”
“呵,為何是曾經?”
“那時尚且年幼,盲目崇拜。”
“你這是說我并不配這等贊賞?當真不配英雄二字?”項羽有些激動。
我也無所畏懼,坦言道:“我以為,真正的英雄敢于褪下鎧甲,敢于丟棄將軍的頭銜,敢于放下內心的孤傲。”
項羽不再笑了,他一口飲盡了壇中的酒。月亮微微泛白,奶乳般的光澤使曠野顯得格外柔和安詳。
不等他反應,我已站起身:“夜已深,我要回家了,明日還要早起喂雞鴨,霸王征戰勞累,也該多加歇息。”
項羽看著我并沒有動,我慢慢轉身,告辭離開。
我走了很久很遠,不敢回頭,我怕再看見月光下項羽的影子。走下山坡時候,卻忍不住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項羽已不再身披鎧甲,他穿著一件粗布的長袍,他將一把寒光閃爍的刀插在曠野上,刀刃上跳躍著銀白的月光。
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手,無奈那距離太遙遠了,我抓到的只是曠野上拂動的風。
數年后,烏江岸邊,項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
聞此心中不免失落,那夜的山坡相遇,那夜的麻衣青年,終究只是一場夢。此時的項羽仍舊身披鎧甲,鮮血浸透衣缽,染紅盔甲,卻仍不減半分英勇銳氣。
轉瞬間,只聽他仰天大笑一聲,短劍刺透脖頸,墜地兮而氣絕。
我大喊道:“真正的英雄不是永遠不倒的神,是倒下后還能再站起來。”
這個存活了無數世紀的最令我傾心的人的影子就這樣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
一個司空見慣、平淡無奇的夜晚,我枕著一片蘆葦見到了項羽。那片蘆葦已被我的淚水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