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歸去來兮
常麗最終被找到了。當她學校的同事把她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沒了人樣。常麗身上散發著垃圾的惡臭,亂草一般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個臉,滿面的臟污襯著飄忽沒有焦距的眼神,無疑就是一個瘋女人。
圍觀的路人一陣唏噓,有人感嘆往日文氣干凈的常老師居然變成這個模樣,也有人灑幾滴同情淚說這兩口子真是個命苦的人。
“張編輯”王校長說“你看這里人多我們能不能進去說話?”老張像被驚醒了一樣連忙說“哦!好的,好的,王校長您請講。”正要推樓前的鐵門,變故突發。原本安靜的常麗突然大聲叫喚著“蛋蛋,蛋蛋,你跑到哪里去了,媽媽找你好久了,快和媽媽回家。”一邊向人群里一個四五歲的小孩撲去。小孩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旁邊看熱鬧的奶奶抱起小孩嚇得趕緊往外跑。陪同來的幾個女老師顧不得骯臟連忙沖上去又拉又抱。可常麗的力氣大得驚人,三四個人都快要壓不住。
老張看見常麗丟在一邊的不知從哪里撿來的破布娃娃,撿起來遞到暴躁的常麗面前。常麗眼睛一亮,一把把娃娃搶過來抱在懷里,喃喃道“蛋蛋,蛋蛋,別丟下媽媽,你嚇死媽媽了......”王校長拉著老張趕緊進到門里面。此時的常麗如同她手里的布娃娃,任憑同事擺弄,也乖乖的進到屋里自言自語。
“張編輯,常老師這個情況我們也很痛心”王校長說“學校里先給她辦長病假,她在這里就你一個家人,也只能把她交給你了。”老張看了看王校長,沒說話。“學校不會不管,這是我家里和單位的電話,有需要你盡管說,當務之急是先給常老師治療。”王校長遞過來一張紙片,老張默默地接過來,握在手里。“常老師的工資我們會正常發,醫療啥的也有醫保,這個你不用擔心,剛才看你能制住常老師,我也就放心了。你看這患難還得靠親人呢。”老張看看呆傻的常麗,又看看王校長,點了點頭。
王校長一行離開,老張沒有去送,常麗一直木木的站在門口,老張也沒有去管,老張做不出把常麗從家里丟出去,可也做不到去關心她照顧她。老張想,隨她吧,這房子也有常麗的一份。
老張沒心思送常麗去醫院,早上上班的時候在桌上留幾個饅頭放點錢,晚上回家看見饅頭沒了,錢還在。常麗抱著她的破娃娃蹲在門口像個影子。老張就當沒看見進到臥室抱著小被子想著蛋蛋。
有時候常麗也會出門,老張從沒管過她去了哪里,常麗能自己找到家,離開的時間或長或短卻總能回來。常麗越來越臟越來越臭,家里的味道難聞極了餓,李大媽說過幾次,可老張聞不見。他的嗅覺失靈了,除了蛋蛋的味道他啥都聞不到。
有一次常麗在餐廳過道里睡著了,她的頭對著奧特曼的小儲錢罐,緊緊蜷縮成一團,又瘦又小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老張從她身上邁過去后突然停下來,蹲在那里細細的看了起來。
常麗睡得很安靜,破娃娃被她小心的攏在懷里。雖然有暖氣,12月的天氣還是有點涼。還穿著秋裝的常麗不時哆嗦一下,嘴唇也泛著青紫。老張想了想,從壁柜里拿出常麗慣用的毯子丟在她身上。常麗下意識的握住毯子,往身上攏了攏,睡夢里還不忘給娃娃把毯子蓋上。
常麗的臉臟得看不出眉眼,老張打量半天絲毫找不出從前的影子。老張想起鏡子里禿頂的自己,也全沒有往日的模樣。老張嘆了嘆氣。他覺得他和常麗都命苦,蛋蛋沒了,他倆的命就去了大半。可常麗比自己命好,常麗瘋了,她忘了蛋蛋已經不在了。老張看著常麗懷里的破娃娃,有點羨慕。至少在常麗的世界里蛋蛋還在,瘋了真好,不知愁,不知苦。可自己呢?老張看著小儲錢罐,為啥自己不也瘋了呢?這么多天他從來沒夢到過蛋蛋,每次睡著只有滿地碎片。他真想蛋蛋,他想和常麗換一換,他也想抱著蛋蛋安靜的睡覺。
還是睡不著,他又想起蛋蛋剛出生時的事情。他想起興高采烈地往家里報喜,激動地說自己有兒子了。老父隔著電話掩不住歡喜,急急忙忙要給蛋蛋起名字上家譜。老張說名字起好了的時候老父還有點失望。“天遙,張天遙”好聽又顯得不俗氣。第二天老父專門打來電話又說起名字,說找村里的老人算了算,名字起得太大了,怕孩子壓不住,起個賤名好養活。當時還不以為然,但為了安撫老父就起了個小名叫蛋蛋。
老張想可能真的是名字沒起好,要不然怎么就那么不湊巧地卷了進去呢?真應該聽老父的話,是不是名字起得賤一點蛋蛋就還在這個小屋里活蹦亂跳?老張突然對常麗的恨少了一點。蛋蛋的名字是自己起的,老張恨得睡不住,起身推開門又向著西關十字走去。此時,他只想讓自己痛,讓心凌遲是他的自我懲罰。這一夜老張在十字路口站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