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無戰事

本作品為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江山文學,ID江南鐵鷹,文責自負

引言

1948年底。平津戰事猶酣,中國人民解放百萬大軍,圍困國民黨京津兩地幾座大城市,守軍五十余萬龜縮在北平、天津、張家口、新保安做著困獸猶斗的垂死掙扎。新年伊始,我解放大軍以29個小時的神速全殲天津十三萬守敵。古都北平在風雨中飄搖,余下的守敵惶惶不可終日……

本作品根據上述背景中鮮為人知的史料寫成。


新年第一場大雪覆蓋了這座千年古城。古老的都城銀裝素裹,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瑞星覆蓋后,顯得格外壯麗。古老的長安街,陳舊的天安門廣場,磚石縫里的雜草,在白皚皚的積雪中,勉強露出一個頭,在午夜的風里瑟瑟地顫抖,就像這座古城的守軍,在風聲鶴唳中憂心忡忡擔心自己明天的命運。

剛剛過了正午,此刻是1949年1月15日13點15分。就在昨日,1月14日臨晨4時,天津解放。從1月13日23點開始的天津攻城戰,歷時29小時后,十三萬守敵被全殲。

空無一人的街頭,走來一個年輕的女子,一身旗袍外裹著一件大衣,用一條大圍巾,把頭和臉包得嚴嚴實實。大雪剛剛停下,腳下的積雪在她急匆匆的腳步下“咯吱”作響。驀然地長安街響起一陣尖利的警車嘯叫,那女子機警地閃入路旁的胡同里。

一輛警車在幾輛載滿武裝士兵的護衛下,駛過天安門。不甘心失敗的守敵,還在四處抓人,妄圖在最后的時刻消滅北平城里的地下黨。北平衛戍司令部的憲兵,剛剛在北京大學逮捕了一批呼吁和平的進步師生,正在送往西山監獄。

警車過去后,那女子重新走出來,朝四周看看然后繼續朝前走去。

她叫玉漪,地下黨交通員,此刻正攜帶一份重要情報前往交通站。情報被她藏在自己的發髻里,想到剛才的情況還有些心有余悸。15分鐘之前,玉漪在付宅的廚房拿到了付曉東交給自己的情報。

昨天晚上華北“剿總”付卓義,在家里召開了一次重要會議。參加會議的都是這位總司令手下的主要親信與幕僚,為了掩人耳目,對外宣稱是女兒付曉東舉辦的25歲生日家宴。家宴的前半部分的確是付曉東的生日派對,當生日舞會開始的時候,所有來的將領和付卓義高級幕僚分頭秘密去了他的書屋。等這些人先后在舞會上消失的時候,付曉東讓玉漪借口送咖啡進了付卓義的書房,并且將一只在底座里安裝了竊聽器的咖啡壺留在了書房里。

會議到次日上午才結束了,10分鐘之后,付曉東將一份密寫情報拿到了廚房。

玉漪收拾剛剛將廚房收拾干凈,看見她進來忙問:“怎么樣?”

付曉東點點頭,將一個小紙卷遞給玉漪,說:“你等一會出去,一定要將這份情報送到交通站,盡快送出城去。這是我父親與北平將領最新的動向,將會決定這座古城的未來。路上千萬當心,滿城都是特務在抓人。你走后門,后門守衛是自己人,他會設法掩護你。情報送走之后你不要再回來了,北平已經到了最后時刻,無論是否可以促使父親和平起義,北平一定要回到人民手里。”

玉漪擔心地問:“小姐,我走后你怎么辦?萬一付司令問起來……”

“玉漪,你就不要為我擔心了。你送走情報就去找達遠吧,讓他安排你出城,或者先轉入地下,等待北平解放。”

“可我還是想和小姐在一起。”

“聽我說,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也不是我付曉東的助理。你是一名地下黨安排在我和夜鶯之間的交通員,你的肩上承擔著幾百萬北平老百姓,還有幾十萬國民黨守軍的和平休戰的希望。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要把這份情報安全送走。”

“我懂了、小姐。”

付曉東細心地幫玉漪梳了一個發髻。那個小紙卷,被她巧妙地編織到了她的長發里。她讓玉漪換上一件自己的素花旗袍,還有自己的一件皮大衣披在外面,趁著客人們紛紛從前門離開付宅之際,將她送至后門。

后門打開,一名警衛剛剛領著玉漪走出來,角落里閃出兩個黑衣人。

警衛拉動槍栓大喝:“什么人?”

“別誤會,自己人。我們是保密局的。什么人啊,要出去?”

“退開。這是小姐的生活助理。小姐有些不舒服,讓她去買藥。”警衛厲聲呵斥。

“這種小事不要煩勞姑娘啦,需要什么藥?兄弟效勞。”

“滾開。小姐需要什么藥,怎么和你們兩個臭男人說?我們都不敢問,趕緊滾一邊去。”

“是是是。”

黑衣人閃過一旁。

那個警衛一直護送玉漪離開很遠,看看沒有人跟蹤,才停下來對玉漪說:“玉漪姑娘,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前面要靠你自己了。一路千萬小心,這些保密局的狗,恐怕傾巢出動了。”

玉漪點點頭,說:“謝謝你小王,你要多小心。記住保護好付小姐。”

“放心吧。給你拿著這把手槍。”

警衛遞給玉漪一支小手槍。玉漪收好手槍快步走去。


玉漪走過天安門前的時候,忍不住抬頭去看這座充滿滄桑的城樓,樓頂覆蓋厚厚的雪,城墻的女兒墻上的箭垛子也被積雪蔽去了棱角。原來的那股子古老與陰冷的味道,似乎有了另一種別樣的感覺。玉漪在想,也許是明天,也許再過幾天,這座古城上空必是一個晴朗的天。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陣槍炮聲,玉漪猜想一定是守城的頑敵在組織突圍,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北平外面被解放軍圍得鐵桶一般,又怎么突得出去?

玉漪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下頭上的發髻,心中說:“或者,等這個情報送走以后,再也不會有戰事了。”

過了天安門,玉漪貼著城墻根走到王府井,然后又隱身在暗處朝四周觀察了一番。聽城外槍炮聲越來越稀,漸漸停了下來。長安街上又一次響起“嗚哇、嗚哇”的警笛聲,接著又安靜下來,其他什么聲音也沒有,似乎連小巷里的野狗都夾著尾巴躲了。大白天的北平城一片死寂。

玉漪閃入了一條小胡同。

“啪啪-啪啪啪-啪”

有節奏的輕輕拍門聲。

小胡同里一個隱在暗角的小院門了無聲息地開了。有人低聲說:“快進去。”門在玉漪身后又無聲地關上。玉漪跟著開門人走進屋去。

屋里站著一個身穿軍裝的男人,他是地下黨員,這個諜報小組的負責人李達遠,代號夜鶯。公開身份北平情報處電訊科中校科長。

“達遠,這是百靈鳥給我的情報。非常重要,要我們盡快送出去。”

玉漪拆開頭上發髻,取出情報,交給了李達遠。

他打開情報看了一下,然后說:“這份情報,是付卓義部一次重要會議的紀要。情報表明,付卓義部將領已經對繼續頑抗徹底失去信心,同意接受我黨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方案,但是卻心存僥幸,打算以和平交出古城為條件,全建制撤出北京,等待時機東山再起。我們必須馬上報告前敵指揮部,讓城外解放大軍給予密切配合,促成付部起義和平解放古城北平,同時挫敗付卓義保存實力的陰謀。”

“真的?北平有希望和平解放,戰爭就要結束了。”玉漪興奮地抓緊了李達遠的手。

李達遠笑了,說:“對,很可能從今天開始北平再無戰事了。”說完,又轉身對剛才開門的說:“小王,你馬上送玉漪同志去西直門,讓那里的同志設法送她出城,我去發報。玉漪,你要把我現在說的內容記在心里,我們必須雙管齊下,保證將情報送出去。這是一張城防特別通行證,到城門口盤查時就說去西外大街接人。”

“嗯,你說吧。”

李達遠知道玉漪的記憶力非常好,說一遍就可以完整背下來。

李達遠對小王說:“你去外面看著一點。”

小王應聲退出去。

李達遠附耳將情報要點轉告給玉漪后,三個人分頭離開了這個小院。


1949年1月15日14點26分。北平城外的槍炮聲完全停止了。

付卓義麾下最后一支嫡系,兵團司令李藝組織的突圍,再一次以兩個實力最好的機械化師被全殲告終。李藝垂頭喪氣折回了付卓義的剿總司令部。他帶著殘兵敗將,狼狽出現在設在中南海的剿總司令部同時,李達遠走進了懷仁堂側的西跨院。那里是剿總的情報處。

李達遠在進門那一刻,側面看見了他的堂兄中將李藝,看見他左臂掛在胸前,頭上裹著紗布,一幅丟盔卸甲的狼狽樣子心里好笑。他一定是突圍的時候碰得頭破血流。

李藝進了懷仁堂。

付卓義背對著門,看著墻上一幅地圖。那是國共兩軍在平津地區的態勢圖。幾個藍色的圓圈框起的城市,被許多巨大的紅色箭頭包圍著。天津已經插上了一面紅旗,接著是新保安。

聽見腳步聲,付卓義緩緩回過頭去,看見李藝的樣子,低沉地說:“你負傷了?”

李藝垂頭喪氣行了個軍禮,回答:“卑職無能。”

“坐下吧。”付卓義坐在沙發上。

李藝還是站著,付卓義拍了一下身邊的沙發,說:“叫你坐,你就坐嘛。傷得怎么樣?”

李藝側身坐下回答:“胳膊挨了一槍,炮彈皮在頭上刮了一下,還好不算嚴重。謝謝總司令關懷。”

“情況說說吧?記得前幾天軍事會議上,你說過可以打一下半。我當時問你,什么是一下半?你說,可以打出去,可再打回來就不行了。現在這不是連打出去也做不到嗎?”

付卓義臉色很難看,平津地區的戰局,其實他看得比誰都清楚。打這仗是一種僥幸,或者更多還是希望部下打得好一點,增加一點在和共軍談判時的籌碼而已。

付卓義早就在和共產黨談判,平津之戰始終在談談打打中進行。可是,結果非常不理性,天津丟了,新保安也對丟了。現在只剩下北平、張家口和綏遠地區了,看起來是該丟掉幻想的時候了。可是付卓義還是讓實力最好的李藝兵團,做了最后一次突圍的嘗試。打了一夜,結果又損失掉兩個整編師。

“總司令。想不到如今共軍的實力這么強。東野的裝備太厲害了,我的兩個機械化師沖上去,還沒有抵達共軍前沿,已經被炮火摧毀了一多半。”

付卓義嘆息了一聲:“林彪今非昔比了。這不怪你,實在是天意。東野從蘇聯人手上接收了日本關東軍所有裝備,又從東北國軍手上獲得大批美式裝備。短短三年共軍的實力遠遠超過我們了。”

“總司令,您現在究竟怎么打算?”

“國成。”付卓義稱呼著李藝的字。“昨天我讓你做突圍嘗試的時候,已經和大家做了最后一次討論。為保持我們的實力,不再做無謂的犧牲,同時也保住這座千年古都免受炮火摧毀,準備接受共軍的改編,整建制退出北平城。剿總可以取消,兵團、軍師建制必須保留,就像曾澤生部一樣原封不動。這是我的底線,我已經派人去聯系對方再談一次。到時候你就率先帶第三兵團退往綏遠。只要保住綏遠,我們就可以等待時機東山再起,或者最后退往新疆去休養生息。”

“總司令很有遠見。李國成為司令馬首是瞻,馬上回去布置。”

李藝站起身來。

付卓義想起什么,又說:“你有個堂弟在情報處吧?”

“是,他叫李達遠,在情報處電訊科任中校科長。”

“你走的時候,帶他去三兵團吧,放在眼皮子下看著點。有人反映他有共黨嫌疑。”

“總司令,這不可能。達遠從抗戰就跟著我,是沈陽電訊班二期畢業的,對黨國忠心耿耿,怎么會是共產黨?”

“我不是這個意思。”付卓義苦笑,心中想到自己的女兒。他早就從父女之間的談話里,多多少少察覺到女兒的身份,只是不愿說穿而已。

“如今的格局,自己人親共未必不是好事。我不是也多次在和共軍談判?我是要你保護他,別忘記情報處是聽誰的。”付卓義提醒著。

李藝頓然醒悟,點點頭說:“我明白了。謝謝總司令。”


李達遠走進西跨院,直接去了東廂房的電訊科。這里是剿總電訊聯系中心,十幾架電臺在不分晝夜工作。李達遠走到最后面一架電臺前停下。正在值班的少尉林素雅連忙站起身報告。

“報告長官。沒有監聽到異常信號。”

這是電訊科的一部監聽電臺,李達遠打算利用這部電臺,將手上的情報發出去。李達遠示意讓林素雅站起來,自己坐下去,從她手里接過耳機,然后找個借口支開了她。

“林小姐,麻煩你,去我的辦公室,把我的茶杯拿來。”

“好的,長官。”

李達遠打量了一下四周,電臺前面所有的人都埋著頭。他開始快速搜索頻道,剛剛收聽到前敵指揮部的信號,就感覺有人朝這邊走來。腳步非常輕,卻逃不過李達遠的耳朵。他急速移開剛才的位置,不動聲色繼續監聽著。來人是電訊科副科長,保密局派來的曹俊杰。李達遠好像完全沒有察覺一樣,若無其事轉動著手上的頻道旋鈕。

曹俊杰一聲不響站在后面看了一陣,直到看見林素雅端著杯子走過來,才故意說:“李科長,您怎么親自監聽了?這種事情還是讓他們去做吧?怎么,是發現了什么重要線索嗎?林素雅,你去干什么了?”

林素雅端著茶杯不知所措。“我……我”

“我讓林小姐去幫我倒杯茶。怎么啦曹副科長?”

李達遠站起身接過茶杯,示意林素雅坐下。曹俊杰卻搶先一步坐下去,抓過耳機聽著。耳機只有雜亂的嘯叫聲,刺得耳庭里生疼。曹俊杰氣惱地拿下耳機扔在一旁站起來,林素雅重新坐下去。

李達遠若無其事地看看曹俊杰。

他尷尬地擦著額頭,說:“這屋真熱。我出去走走。”

曹俊杰灰溜溜走了。

林素雅小聲嘀咕:“神經病。這么冷的天,哪來汗?”

李達遠笑了,輕輕拍拍她肩頭,也朝外面走去。

李達遠望著暗沉沉的天空,大雪是停了,可天還是陰沉沉。他抬起手腕,指針指著15點10分。

李達遠心急如焚,這份情報關系著古都北平的命運,關系著幾百萬北平人民的未來,關系著中央重要的戰略部署,一定要想辦法發出去。看起來利用電訊科電臺已經不可能了,顯然保密局已經開始注意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自己那部秘密電臺了。李達遠很清楚這么做的危險性,監聽的不僅是剿總電訊科,還有北平保密局。事到如今李達遠已經無法考慮更周全的方式,兩軍交戰的最后關頭,要利用人把情報送出去更是難上加難。讓玉漪帶著情報出城,只能是最后一步棋。

李達遠大步朝外面走。

“李科長這是要去哪里?”

曹俊杰陰魂不散突然出現在西跨院門口。

“有點餓了,出去搞點東西吃。怎么樣,曹副科長,要不要一起?”李達遠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李將軍!”

曹俊杰的話被走過來的李藝打斷了。

“達遠,跟我來一下。”

李藝對曹俊杰不屑一顧,就像沒有看見一樣。他很討厭保密局的人,覺得那就是一群蒼蠅。

“大哥。”

李達遠答應著,心想機會來了。曹俊杰對付卓義的心腹,手握重兵的堂兄李藝不得不心存顧忌。

李達遠跟著李藝走出去。

曹俊杰望著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藝走到外面停的吉普車旁邊,對車上的司機和警衛說:“你們下來,坐后面的車去。”

然后側身上去坐在后面,對李達遠說:“上來啊,你來開。”

這是一輛美國吉普,李達遠的電訊科也有一部。李達遠猜到了,一定是堂兄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他應了一聲,坐進駕駛室。

吉普車開出了中南海,沿著西長安街朝西開,后面跟著兩車警衛營的士兵。李達遠從后視鏡里看到,角落里開出一輛黑色的轎車跟在后面。他不動聲色朝西開去,李藝的三兵團司令部就在西直門內。

李藝坐在車上一言不發,李達遠輕聲問了一句。

“大哥,后面有輛黑轎車。”

李藝不置可否在嗓子眼里“嗯”了一聲,說:“保密局的車。我過來就跟著,簡直像蒼蠅一樣討厭。有本事出城找共產黨去。”

“大哥,你的傷?”

“沒事。頭皮擦破了。”

“那胳膊?”

“穿了個窟窿,沒有大礙。”

“大哥,戰局發展到今天,你別再給老蔣賣命了。”

李達遠沒有策反的任務,卻又深深為兄長的前途擔憂,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李藝閉著眼睛沒有接話,隔了一會兒。

“聽說你和付小姐走得很近?”

“大哥,你誤會了。我怎么可能和總司令的千金有什么?”

“我知道。不是和付小姐,是她的助理,那個叫玉漪的姑娘。”

李達遠心中一凜。他沒有想到自己與玉漪的交往,已經被堂兄察覺了。

李藝是李達遠大爺的長子,要比他大20歲,從小看他長大,說是兄長,其實差不多就是父輩了。當年也是李藝讓他參加了電訊班,然后加入了東北軍。只是李藝不知道,李達遠在東北大學已經參加了共產黨。他進入東北軍同時接受了中央敵工部的指令,董必武親自帶來周恩來的密令,讓他利用李藝的關系伺機打入國民黨軍隊。

李達遠正在籌措該怎樣開口解釋和玉漪的關系。

李藝又說話了。

“達遠,我不來干涉你的自由,只是提醒你一句,非常時期處處小心。”

“知道了大哥。”

“剛才我進西直門,看見玉漪姑娘被警備司令部的人攔下來。已經叫警衛營的人,把她接到三兵團去了。你跟我去三兵團后就不要回剿總了,以后跟著我。”

李達遠又是一愣,說:“電訊科那邊怎么辦?”

“這個你不用管。這也是付總司令的意思。”

李達遠立刻明白了。老奸巨猾的付卓義,是讓堂兄把自己軟禁了。

這是他的一招棋,既可以防止情報泄露出去,又可以在需要的時候,利用自己重新和我黨談判。他既不能讓自己的真實意圖泄露給國共兩黨,又需要讓共產黨方面知道自己不想打下去了。付卓義顯然早就知道了女兒付曉東的身份,他就是利用這個渠道,向中共方面傳遞自己希望和平的信息。李達遠看過付曉東送出來的情報,這個情報真正關鍵是后面幾點。昨天的智囊會上,最后做出的決定有幾點:一、接受共產黨改編,但是只撤銷“剿總司令部”,付部保留兵團、軍師建制,撤出北平城。二、撤離北平之前,公開付部和平交出北平的申明。三、撤出部隊以李藝兵團為先導開赴綏遠地區。不言而喻,付卓義只是打算用和平交出北平古城為條件,換取自己保存實力伺機東山再起。付曉東情報價值就在于此,自己不惜代價也要送出去。

李達遠腦子里飛快思考著,嘴上卻說:“大哥,我只是讓玉漪去接她母親的。”

“接玉漪的母親?”

“是,戰局如此。玉漪在為她母親安全擔心。我讓她索性把老人接過來。”

“她母親住在西直門?”

“是啊,西外大街燈塔胡同。”

“原來這樣。你先隨我去三兵團,我派警衛營的人和你一起去接人。”

“謝謝,大哥。”

李達遠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16點20分。離開天黑只剩下兩個小時。

按照手中情報,付卓義將在明天上午10點,將一份《北平和平解決議案》正式提交給中共方面,同時會通過控制的北平廣播電臺,對外公開宣布一份《和平申明》。李達遠必須把情報在天黑之前,送到東野前敵指揮部去。天一黑,城門就要關閉,沒有人出得去。


西直門外大街燈塔胡同六號,是東野打進來的一個接應點。看上去院子里有三戶人家,一戶有個老太太帶著兩個姑娘,這就是李達遠為玉漪安排的母親和妹妹。另外兩戶,一戶父子二人,還有一戶是夫妻。除了玉老太太,是玉漪如假包換的親媽,剩下都是東野前衛團偵察連的骨干。這個點只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啟用。畢竟單憑六個人,要靠硬打硬拼殺出北平城比登天還難。

院子的北屋里,坐著一屋子人。

幾小時前,負責在城門口接應內線的偵查員,發現玉漪被攔在憲兵城門口,接著又被李藝三兵團的人帶走了。偵查員立刻趕回來報告情況,幾個人正在商量營救對策。

“你們要趕緊想辦法救漪丫頭。”玉老太太急得團團轉。

兩個假扮妹妹的女偵查員在勸她。

“媽,您別著急。我們會想辦法營救我姐。”

“同志們。玉漪同志這個時候出現,身上一定帶著內線的重要情報。”偵察連長喬樂海嚴肅地說:“現在是北平解放的關鍵時刻。玉漪是兩個重要內線,夜鶯和百靈鳥之間唯一的交通員,這個時候出城必有原因。現在落到三兵團手里的情況,夜鶯和百靈鳥很可能不知道。我們不得不啟動應急方案了。我現在布置一下:劉穎同志,你馬上進城到燈市口付宅附近的水果店發出警急信號;小張,你趕到西四牌樓設法和夜鶯取得聯系。玉明和玉玨留在這里保護老太太,王勇和我去三兵團司令部設法救人。”

“明白。”

“事不宜遲,大家分頭行動吧。”

曹俊杰回到自己辦公室給保密局北平站打了個電話。

“站長,是我曹俊杰。”

“嗯,付卓義的剿總有什么新動向?”

保密局北平站少將站長毛逸群陰冷的聲音傳過來。

“目前沒有發現什么新動向。不過有另外兩個情況向站長匯報。”

“你說吧。”

“剛才我發現剿總情報處電訊科科長李達遠有些異常,正打算進一步弄清楚情況,被三兵團司令李藝接走了。”

“李國成去了剿總?”

“是的,李司令在懷仁堂呆了很久,走的時候把他堂弟李達遠帶走了。”

“我知道了。”

“還有一個情況。”

“說。”

“據查,這個李達遠好像看上了付小姐身邊那個丫頭?”

“你說的是女子中學出來的那個女學生?付曉東的貼身助理玉漪嗎?”

“就是她。什么助理?就是個婢女。”

“不要小看她,這個女人身上一定有名堂。你給我盯緊。”

“明白,站長。”

放下電話后毛逸群突然想到一件事,下午接到過西直門一個報告,說是發現付總司令府上的一個女人,拿著城防司令部的特別通行證要出城。他們搜查過,沒有發現什么,正打算放行的時候,被三兵團警衛營帶走了。毛逸群聯系到了這個女人和李達遠的關系,馬上警覺起來。他打電話叫來了行動隊的人,命令他們立刻展開對玉漪的偵查。同時,決定自己親自去三兵團看看。


1949年1月15日16點45分。

付曉東從北平日報社返回自己家,走到燈市口付宅大門外,看見馬路對面的水果店新掛了一塊醒目的大紅告示“家有急事,提前打烊”,只留下一塊門板縫隙,里面隱約有個人。付曉東心里一驚:地下黨啟動了緊急預案,要求自己立刻轉移。來人是東野的女偵查員劉穎,一定是組織上派來接應自己撤退的。

付曉東不動聲色若無其事走進家門,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打開窗戶,放了一盆一串紅,然后拉起窗簾。這是事先約定的暗號,表示自己暫時安全,還有重要任務不能撤退。付曉東心里知道一定是情報還沒有送走,夜鶯和交通員出了什么意外。現在這個時刻,自己不能走。無論情報能不能送走,自己也必須配合組織,敦促父親放下一切幻想,真心實意回到人民的一邊。她平靜地開始處理身邊的相關文件,準備應對最壞的局面。

1949年1月15日16點50分。

東野偵查員小張出現在西四牌樓附近,看見臨街一家窗戶前面晾著一條紅黃格子的床單。樓下有個修鞋的攤子,拐角站著個男的在賣香煙,對面雜貨店里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人。他快速離開西四牌樓折回西直門去了。這塊紅黃格子床單是今天早上李達遠掛出去的,沒有收回來說明他沒有回來過,那么就是安全的。門外的這些狗,卻說明他已經被特務盯上了。

1949年1月15日17點25分。

喬樂海在西直門附近,發現了保密局的幾輛車,接著發現毛逸群正在帶人要進李藝的司令部。

他想也不去多想,抬手就是一槍。

“啪”的一聲,子彈掀掉了毛逸群的帽子。嚇得他蹲在汽車旁邊。身后的特務“噼噼啪啪”一陣亂槍射去,連人影也沒有看見。三兵團司令部里沖出一隊持槍荷彈的衛隊,反而把保密局的人包圍起來。喬樂海早就帶著王勇閃進了旁邊的胡同。李藝的衛隊把毛逸群的手下繳了械,連同毛逸群一起押進了司令部。

就在李藝客客氣氣對毛逸群打著“哈哈”的時候,李達遠已經和玉漪,在另外一支衛隊護衛下,從后門離開了司令部。

1949年1月15日17點50分。

李達遠開著李藝的美國吉普,后面跟著兩輛站滿士兵的軍車,開到了西直門。門口的守衛站在準備關城門,李達遠沒有絲毫打算停下的意思,一腳油門,吉普車發出一聲怪叫沖過去。后面的軍車上幾個警衛朝天放了幾槍“啪啪”。

“讓開。三兵團執行軍務,不準關城門。”吆喝完,跳下一車士兵接管了西直門。保密局兩個特務剛打算溜開去打電話,就被幾個士兵截回來。

“他媽的。別亂動,蹲在一邊去。”

剩下一車士兵跟在吉普車外面開出去。

門里、門外分別攔截了一些出城和進城的老百姓。城門里面的人群中站在喬樂海和王勇,城外的人群里站在偵查員小張。喬樂海打了個手勢,小張擠出人群閃進胡同,疾步奔向磚塔胡同。

李達遠把吉普車停在胡同口,拉著玉漪下車走進去。回身對卡車上的士兵說:“下車在這里等著,你們一幫大兵進去,再嚇著老太太。”

領頭的嘻嘻哈哈和李達遠打趣:“長官放心。那是長官您的岳母大人,李司令長官的親家。咱們不敢驚了駕。”

李達遠笑笑,攙扶著玉漪走進去,一路走一路和玉漪交換情況。

“時間緊迫,等一下你照顧老太太和你一起出門。現在只能委屈老人家進城,和平起義以后我們先帶著老人隨李藝三兵團撤往綏遠。不能讓付卓義保存實力東山再起的企圖得逞,不得已的情況下我策動李藝部獨立行動。情報交給這里的同志送走,務必在明天10點之前送到前敵指揮部。”

“知道了。我會和媽說清楚的。”

玉漪拉開北屋門看見母親正在焦急地等待自己。

“媽。”

“漪兒。”

老太太老淚橫流抱緊了女兒。

李達遠暗示兩姐妹一個出外警戒,然后對留下的玉明低聲交代情報。

玉漪也在低聲與老太太說著什么,老人不斷點頭,最后直起身說:“媽拿幾件衣服跟你們走。”

玉明跟著李達遠一起走來。

“媽,您要保重。這一趟危險重重,你老人家千萬要當心。”

老太太笑著拉住她的手,說:“放心吧,閨女。我就是一把老骨頭了,真要有點啥,為了北平和平解放再無戰事也值了。你們姐妹趕緊把情報送出去最要緊。”

李達遠和玉漪攙扶著老太太走出磚塔胡同,坐進吉普車里。一車士兵又跟在后面開到了西直門。

李達遠遠遠看見了城門里面的喬樂海,對門口那些士兵說:“讓老百姓該進城的進城,該出城的出城,最后再關城門。”

領頭的大聲,說:“是長官。”然后對士兵下令:“讓老百姓走吧。”

士兵們讓開了城門口,喬樂海隨著人群走出西直門。

1949年1月16日上午10點,北平廣播電臺播放了付卓義的所謂和平交出北平古城,避免中華文明遭到戰火破壞的申明。

十分鐘后,西柏坡的新華社發表了毛澤東的講話:“付卓義將軍應該放下如何幻想,真心實意回到人民懷抱。保護北平古城是中國共產黨一直以來的主張,也是很長一段時間與付卓義將軍談判的關鍵問題。”

上午11時,中共代表明確向付卓義方面的代表,傳遞了中共對于和平解放北平的主要條款,拒絕了付卓義保留兵團以下建制的無理要求。

次日,付卓義被迫接受中共方面全部條款。

1949年1月20日,付卓義部開始向城外移動。

1949年1月22日,付卓義部二十一萬人,全部撤出北平城,開往綏遠地區接受人民解放軍改編。付曉東、李達遠、玉漪夫婦隨軍前往綏遠。

1949年1月23日,我人民解放軍東北野戰軍先鋒團,正式開進古城北平。

從此以后古城北平再無戰事。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30,527評論 6 544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9,687評論 3 429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8,640評論 0 38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957評論 1 318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2,682評論 6 413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6,011評論 1 329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4,009評論 3 449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3,183評論 0 290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9,714評論 1 336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1,435評論 3 35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3,665評論 1 374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9,148評論 5 365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838評論 3 350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251評論 0 28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6,588評論 1 295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2,379評論 3 400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8,627評論 2 380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