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李陽一直站在他那二十八層樓的落地窗前,他的目光在樓下馬路上的來來往往的車輛上浮過,似一片落葉落在奔流的河水中,又似一只無情的蝶在花海輕輕跳躍,絕不久留。突然,他的目光一緊,眼底似有狂風巨浪躍過,卻又拼命地壓制。
一
時間流逝,他越是想忘,越是無法忘記,記憶是份墨染的畫,塵封多年,依然清晰明麗。
天知道,他該有多努力不去觸摸那無法打開的黑匣子,卻又一次次給予自己一個個沉溺的理由。
那日,和她分手后,他逃到美國,一邊學習,一邊打工。每天累后就睡,睜眼就工作與學習。
每天累的象狗,但身體的疲倦依然無法填補內心的空白。八年,他還是無法擺脫自己的心魔。
二
那年夏天的一天,他大三的一個暑假,他正在一個洗車店打工,一接到她的電話,他來不及換上干凈衣服就騎著他那輛破藍電瓶車飛奔而來。
"你走吧,我們分手。"她薄薄的唇說出這句話后,頭也不回,挽著一位同來的胖胖的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走向不遠處他們開來的寶馬車。更令他覺得可笑的是半小時前他剛洗過這輛車,他身上的斑點似乎都在嘲笑著他的窮酸樣。
他維持著最后的一絲自尊,靜靜地看著她離去,盯住那有著68888的寶馬車牌號的尾煙。覺得自己也象那煙飛逝,驕傲的他不去問為什么,也許是自卑。從那后,他封鎖他的記憶。
這么多年過去,他一直不明白什么突然改變她?
三
他依然記得,青春年少時,她家門前的那口古井,炎炎夏日,他們總是用長繩扣著塑料桶,打井里的水避暑。他們把田里剛摘的西爪放在井水里,等涼后分著吃。
他依然記得,放學后,在她家和鄰居家的中間有一塊蔭涼地。他們一起納涼,一起做著官兵捉小鬼子的游戲,他總是她的手下敗將,她每次都耍賴逼著他投降,他卻甘之如飴。
他依然記得他們一起上小學,中學 ,然后是大學。她雖沒考上學,但來到他讀大學的城市打工。
他依然記得他們擠在那十多平方米的小屋,還有那八十厘米寬的上下兩張床。她住在上床,敲敲床板,就是打招呼。這是他倆的暗號。
可是,她什么時候開始改變,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尤其當他從那無邊的地獄爬上來的時候,總是會浮現出來。
這幾日,他不停地做著夢 ,常常會夢見她,她在夢里哭,在笑,嘻鬧著敲打他的肩。
是該回去看看。想到此,他迅速拿起電話,吩咐他的秘書訂機票。兩個小時后,他已經坐在飛機上。望著機窗外的星星,有點恍惚,真的回來,回到這久違的地方。
三
清晨,他打的趕到他們曾一起停留的城巿,卻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他想起那輛寶馬車的車牌號 ,動用他的一切關系,找到車主的電話。
"她,那個女孩在春明療養院,她患上一種病,慢慢失憶,最后一如幾歲的小孩,永遠無法好轉。"
"那么,你是?"陽有點遲疑。
"那年,經濟危機,生意慘敗的我剛想跳樓,她一把拉住我。她說,你看我的檢查結果,我會逐漸失憶。而你擁有很多……"
"那次樓頂相遇后。就有后來的故事。這么多年來,我的車子換過,但一直沒換過車牌號,我有種直覺,你會回來找我,但我沒想到會這么久。"
四
陽,掛斷電話,迅速趕往春明療養院。
走入療養院的時候,正值下午休息時,療養院中間的院子里,走著許許多多步伐緩慢的人。
突然,有個扎高小辮的女孩踉踉蹌蹌而來,嘴里喊著,"官兵捉小鬼,捉小鬼。"后面醫護人員追著,"別跑。"
她在他不遠處停下,歪著頭打量著他。突然眼光一閃,"你是小鬼孑,我抓住你啦,你跑不了啦。"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腰。
他輕輕地扶摸她的馬尾,哽咽著說:"嗯,我是你的小鬼子,再也不跑。"
晚陽灑落在他們擁抱的身體上,地上長長的影映在綠綠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