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棉之秋
昨天,聽不太相熟的鄰居說了她一個女同學的故事。
她那個女同學已經(jīng)兩個孩子的母親,大孩八歲,小的才兩歲。去年秋天,那女同學被查出宮頸癌中期,便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瞞著親人把家里所有的積蓄以及娘家人給湊的看病的錢,都藏了起來。然后,找到她們這幾個閨密好友,提出自己的請求——她要把那些錢存在其中一個好友的名下,留給將來孩子大了供他們讀書用。
朋友們當然不同意,都竭力勸她配合醫(yī)生治療。但是她非常固執(zhí),哭著請求大家應允她,她的理由是:得到這病不必治,花錢得再多,也將是人財兩空。并要她們答應她,將來她不在了,她們家孩子的退下來的衣服送給她的孩子們穿。
她的故事讓我唏噓不已,我突然想起了她——我四年前的一個病友。不知道她后來怎么樣了?很后悔沒有保存她的電話號碼,特別想問她一聲——你還好嗎?
四年前的那個下午,我從手術室被推進病房時,房間內(nèi)沒有人,護士說,北床的病人出去散步了。
傍晚時分,進來一對男女,三十多歲的樣子,衣著普通。見病房里多了個我,女人沖我笑了笑,我忍著腹部的疼痛,沖她笑了下。
我一時不能確定他們倆誰是病人,那女人圓臉盤,面色紅潤,齊耳短發(fā)光澤柔亮。她斜倚在床頭,邊玩手機,邊吃東西。 男人身材不高大,但看上去很結實。面有倦容,卻并不悲戚,神情安然,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翻著一本書。
看出來女人的食欲很好,似乎一直聽見她在不停地吃東西,有時是水果,有時是袋裝的零食,因為我躺在床上,總是能聽到她的咀嚼聲和食物包裝袋的唏索聲。
那時我太過傳統(tǒng)(或者是迂腐),對于“好吃”的女人沒有好感。在我的認識里,一個女人,怎么能這樣吃個不停呢,肯定平時就是這樣貪吃的吧。一個普通過日子的人家,家里的零食,或者什么稀罕點的東西,不是要緊著孩子和老人嗎?這個女人,應該是我們農(nóng)村老輩人說的那種“為嘴”的人吧。我在心里,已經(jīng)對她有了不屑。
我更疑惑的是,住在女病房,她應該是病人,可她看上去太健康了!究竟為什么要住院呢?!整整一個晚上,就護士來給她送過一次體溫計,記了體溫,她既沒打針,也沒輸液。聽他們夫婦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聊天的內(nèi)容似乎跟病患也沾不上關系。 他們看上去也就是普通人家,并不是那種因為一點頭疼腦熱就要到醫(yī)院里住院“休養(yǎng)”的富貴人呀。
后來,女人接了個電話。
“寶貝,媽媽和爸爸也想你。你在家聽奶奶的話,好好吃飯,你是棒棒的男子漢,把妹妹帶好。爸爸媽媽過幾天就回去了?!甭犓郎厝岬亩?,儼然一位慈愛的母親。只是很奇怪,她究竟是哪里病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鄰床還在睡著。我偏過頭,發(fā)現(xiàn)她睡覺時頭上裹著一方花頭巾!我心里一驚,似乎突然猜測到什么,莫非……但又一想,也許裹著頭巾是為了保持發(fā)型吧。
她起床洗漱一直是裹著頭巾,頭巾的兩角打了個蝴蝶結垂在在頸部,很是俏麗。早飯后,不知她什么時候取下了頭巾,仍然是那頭好看的齊耳短發(fā)。醫(yī)生查房時,她跟醫(yī)生交流,彼此都輕松的樣子,似乎也不是我猜測的重癥。我略松了口氣,覺得自己有點胡思亂想了。
第三天,醫(yī)生建議我可以下床活動了。傍晚,她約我到樓下去散步。經(jīng)過樓下的超市時,她又買了幾包零食。坐在樓下的小花園的亭子里,她一邊吃零食,一邊跟我聊天。她的那些零食,都是蝦條薯片之類的,我覺得既沒營養(yǎng),也不好吃,不明白她怎么那么喜歡吃。夏末的夕陽,依然充滿激情,天色還很明亮,只是咄咄逼人的熱氣消退了許多。小花園里,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花開正艷,三三兩兩的散步的家屬和病人,有的面色凝重,默默走著;有的神態(tài)安然,輕聲交談。
她是個健談的人,交談中我知道了她的一些情況。她和丈夫都是雙溝鎮(zhèn)某小學的老師,她的病果然跟我猜測的差不多,是重癥——宮頸癌,正在化療。她是個愛美的人,在開始掉頭發(fā)時,索性剃光長發(fā),買了假發(fā)套。“你看,我這假發(fā)套漂亮吧,我自己挑選的。”她笑著說,仿佛在講一件很輕松的事。
“我一直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平時工作生活中沒有什么太多煩惱,以前聽說郁郁寡歡的人容易得癌癥,誰想到我這個成天樂呵呵的人也能得癌癥呢,我的那些同事聽說了也都感到非常意外?!?/p>
“一開始,家里人都懵了,特別是我的父母和婆婆,唉聲嘆氣流眼淚。我自己更是想不通,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倒霉。但是后來想想,難過有什么用,我得努力活下去,我不能讓我的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不能讓我年幼的孩子沒有媽媽?!?/p>
“我的主治醫(yī)生說我的體質很好,心態(tài)也不錯,對我很有信心。我也認為,我不會這么年輕就死的,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沒有做,還有許多的好日子沒過呢。所以,你看,我成天該吃吃,該玩玩,跟平常一樣。我不把它放在心上,它也就拿我沒辦法?!彼α?,嘴角有淺淺的梨渦。
我自己是個悲觀的人,有點事就往壞處去想,之前就因為主治醫(yī)生一句含糊的話,夜里偷偷把遺囑都寫好了。平時最怕去醫(yī)院,總認為一檢查準有病,也特別害怕看到病人和家屬一張張愁苦不堪的臉;生活中,害怕聽人悲悲戚戚地述說災難。她這樣的云淡風輕地對待這么重的病患的,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心里不由起了敬意。
我們出院后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更沒有見過面,轉眼四年過去了。很可惜因為換手機我丟了她的號碼,想問候一聲都不能了。
不知道,她是否依然在課堂上燦爛地微笑,回家中帶著一雙兒女愉快玩耍?不知道,她是否還在做著喜歡的工作,去了想去的地方,看了向往的風景?
很想很想問候她一聲:你,還好嗎?
回想她的笑臉,我想,會好的吧,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