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歌
——梁靜茹2011?專輯《現在開始我愛你》
“時光是琥珀,淚一滴滴被反鎖,情書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青春的上游,白云飛走蒼溝與海鷗,閃過的念頭潺潺的溜走
命運好幽默,讓愛的人都沉默,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
回憶如困獸,寂寞太久而漸漸溫柔,放開了拳頭反而更自由
慢動作繾綣膠卷重播默片定格一瞬間
我們在告別的演唱會說好不再見
你寫給我,我的第一首歌
你和我十指緊扣,默寫前奏
可是那然后呢?
還好我有,我這一首情歌
輕輕的輕輕哼著哭著笑著
我的天長地久”
“一鳴,下周六晚上八點,在學校禮堂的校園歌手比賽,我想唱歌給你聽,以前來不及唱給你聽的歌,也許是最后一次機會了,你一定會來,對么?
BY娓娓“
“娓娓,你總是這樣一再的對我縱容,其實你知道,當花開好時,我都會在這里,是不是?
星期六的晚上我一定會到,不過8點鐘的時候要補課,可是我好想聽你唱歌,能不能讓主辦方將你安排在第一個。
BY一鳴”
周六的大禮堂,人滿為患。擠滿了參加唱歌比賽的躍躍欲試的選手和熱鬧的親友團。
我換上淺藍色的闊領毛衣,米色及膝裙以及白色的靴子。我跟安說,“我要去參加唱歌比賽。”
“就是你上次給我說那個什么校園歌手比賽嘛?好啊,去吧,給我拿個大獎回來,讓我開開眼。”
我說,“我不是去拿獎,我只是想去唱歌給一個人聽。”
她一下子拉下臉來,扔下手里的書,對我一頓劈頭蓋臉的罵:“你到底長不長記性啊?你腦袋被門擠了是不是?他那么對你,你還唱什么歌,我告訴你做什么都是多余的!你能不能出息點?你知不知道他已經超過了你對自己的幾分之幾,而你在他的心中算什么呢?”
我不知道。
可是,安,沒有用的,不管我有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不管真相的答案是怎樣,不管一鳴怎么樣對我,我都沒有辦法去責怪他,去不想他。
我說:“我一定要去的。”
安氣得不說話,一把拽過我的書包,把我的手機掏出來拿走。
我試圖緩和下激烈的氣氛:“你不去給我當親友團么?別人都有人陪的。”
她說:“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八點,我獨自一人坐在選手候場區的第一個位置。臺下已經是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我不放心的朝下面頻頻望去,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并不是怯場,因為就算臺下有再多的觀眾,對于我來說也不過是形同虛設,我只是擔心一鳴到底有沒有來。
主持人什么時候報完我的名字也沒有聽見,直到旁邊的人戳了戳我,哎,到你上臺了。
我突然之間有種不能呼吸的感覺,麻木的被推到舞臺的中央。安靜的前奏響起,四周的燈光暗下來,臺下的人潮也仿佛瞬間屏息。
我看見一鳴坐在第一排的中央,臉上的表情仍然如同不動聲色的驕傲的王子。
我唱到一半的時候下面開始起哄和喝倒彩,因為我實在唱的太糟糕,音響里一陣刺耳的電流音,在那一刻我腦袋里面一片空白,忘記了歌詞,也忘記了要走下來,呆呆地定在原地。短短的四分鐘足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丟掉了話筒,飛快的離開現場,跑出禮堂,沒有注意到什么時候一鳴已經離開了。
安原來一直站在禮堂外面的樹下等我。
“我說是誰呢,在里面動靜那么大就是你啊?”
我沖過去抱住她,咬緊嘴唇,控制不住的顫抖的眼淚。
“怎么了怎么了,沒唱好么?沒關系啦,咱們不和這群亂七八糟的人比。我知道娓娓是唱得很好的,不就行了么?”
安收起呵斥的語氣,拍拍我的頭,假裝若無其事地牽起我的手往回走,其實她什么都知道。
我待在安的宿舍。她不讓我回去,怕我一個人待著會難過。但是她也并不給我只字片語的安慰,只是沉默的打好熱水,拿來睡衣。
桌上的手機響起來,是一鳴打過來的。
“不準接。”
電話一遍一遍的振動,在桌上打轉。
安生氣的接起電話:“你別給她打電話了,電話在我這里,她已經回去睡覺了……不可能,宿舍已經關門了,再見。”
電話還是一遍一遍的打過來。我的心亂如麻,可是又不敢動手去接。
趁著安出去倒水,我騰地一下從床上爬起來,溜出了門。可是我要去哪里找一鳴呢?他是已經失望地回家了,還是仍在不斷的尋找我?
我在學校里的每個角落到處尋找,兜兜轉轉沒有方向,像一個夢游的病人,最后頹喪的坐在宿舍樓門口的臺階上,單薄的睡衣令我在晚風里瑟瑟發抖。卻又不敢回去接受安的責問,我并不知道我在到處找一鳴的時候她也在到處找我。
她最終發現了我,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又冷冷地說“你別轉了,他說了他在第二教學樓的天臺等你,回去換個衣服再去吧。簡直瘋了。”
哪里肯顧得上換什么衣服,我一口氣沖到二教的頂樓,在黑暗中一步一步的接近天臺,幾乎聽得見自己胸腔里面渾濁的呼吸聲。通往天臺的鐵門半敞著,我幾次想要推門的手又放下,這一刻真是百感交集。
“是娓娓么?”一鳴的聲音。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沒事的,娓娓,再也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你們了,不要怕。
一鳴從昏暗的陰影里轉過身來,白色的毛衣在模糊遙遠的燈光下仍然白得耀眼,露在外面的脖子顯得很長,仿佛瘦了許多。我輕輕的扶著墻朝他摸索著走過去,夜盲癥的老毛病。他幾步走過來,拉起在黑暗中艱難前進的我,這雙手是那么熟悉,如蘆筍般潔凈冰涼的細長的手指。
我突然說不出一句話,難受的蹲在地上,捂住胸口。
“娓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來,站起來,站到我身邊來。”
我緊緊地抓住一鳴的手,不敢一刻松懈,卻又不敢去看他的臉。我們倆就這樣并肩的站在頂樓的陰影里,一同看著看不見的遠方,沉默無語。是啊,還能說什么呢?什么樣的話可以代替此刻的心情?什么樣的話能夠掩飾住從彼此指間傳達出來的顫抖。
“娓娓,我聽到你唱歌了,你唱得很好。我也有一首歌唱給你聽,是我自己寫的,一輩子也就只唱這一次,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記住。”
我點頭,很認真的去聽歌詞里的每一個字,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記住。可是一遍的時間哪里能夠記住,最后只記住其中的一句歌詞,一句足以算得上答案的話:
“朋友是尋找很久遇見的地方,愛情是我們無法顧及的反復無常。”
一行眼淚掉下來。
一鳴轉過身,將我無聲的緊緊擁入胸口,我用力的抓住他白色的毛衣,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直被壓在那里的委屈忽然之間直沖上來,就像是我第一次回到一鳴身邊的時候,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味道。
這擁抱看來這樣的不遺余力,仿佛就算世界末日在這一刻降臨,兩個人也要以這樣的姿勢一起迎接死亡。
“一鳴,你要答應我,不管以后會怎樣,遇到再多的艱難迷茫,也要在自己的心底保留一個干凈簡單的角落,把娓娓放在那里。”
“娓娓,你也要答應我,不管以后走到哪里,離我多遠,也要記住我毛衣的味道,要記住這個擁抱的溫度”
一鳴,你不知道吧,我真的有把你的話記在心上,記了很多年,無論多么失魂落魄的時候也從來不敢忘卻。就算現在,我也依然記得你毛衣上的味道和你擁抱的溫度,而你呢,是不是心底也仍然保留著某一個純凈的角落?
如果沒有了云,天空應該也并不會感到寂寞吧,
可是如果沒有了天空,云要往哪里去呢?
生日的時候,站到廣玉蘭樹下,抬頭望去,天空是一望無際的無云晴朗。本來以為要自己一個人度過了,孤獨的十七歲。
可是還是驚喜的收到遠方朋友寄來的禮物。回到宿舍的時候,大家竟然為我準備了蛋糕。意外的溫暖。小徐送給我一條圍巾,雪白的顏色,只是因為上次我們路過那家店我說了一句這條圍巾真好看,像雪的顏色。她便真的放在心上了。許愿,吹蠟燭,切蛋糕。然后她們端著奶油打鬧。我被糊了一臉奶油以后逃掉了,歡樂是她們的,與我無關。
我忘記自己在吹蠟燭之前倉促許下的愿望是什么。我想要打電話找給人聊一聊,可是將電話本從頭翻到尾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號碼,我的十七歲就這樣明晃晃的擺在我的眼前了,在我來不及幸福來不及后悔來不及去想到底該幸福還是后悔的時候,一切就過去了。
一鳴說,娓娓呀,別太嬌慣自己,那會讓人變得無能為力。
安說,要聽見自己心里的聲音,要自己去學會很多東西,包括告別。
我用力的哭,歇斯底里。然后坐在墻角抱著膝蓋,很久很久。然后終于笑了。
狠狠的哭過以后,就可以告別了。
就像安妮寶貝說的那樣,我們一直在告別當中,和昨天,和記憶,和愛的人,和傷害,甚至和時光。
生命的過程中,有很多人到來,很多人離開。很多事發生,很多事過去,只有不斷的告別,才能夠自由的飛翔。
我曾經擁有世界上最最美好的時光,曾經擁有世界上最最動人的微笑,曾經擁有世界上最最幸福的擁抱。
我可以無所記掛了。
娓娓,從今以后,請快樂的歌唱,自由的飛翔。
快快樂樂,簡簡單單,那樣多好。
我就要走過這片霧靄沉沉的迷霧森林,我就要觸到前方整片整片的陽光。即使那陽光已經絕然不同于童年草地那片單純的陽光,但它仍然是明亮的,溫暖的,帶給人力量。
我站在自己的對面,不斷地審視自己,提醒自己,心疼自己,鼓勵自己。
很欣慰的看到自己努力的找回平靜的自己。直視前方,面帶微笑,勇敢而堅定。不在乎過去留下的痕跡,不懼怕前面會有的荊棘。
每個人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生活,但是我們都可以活的很好,像海燕,或者是魚兒,勇敢的魚,穿過洶涌的波濤,就可以看見前面陽光明媚的海岸。
娓娓動聽。
這樣就已經很好。
十二月份的時候,有作文比賽。
老師說我寫的作文立意不夠,從新替我擬定題目。可是我仍然固執的不肯改筆,寧愿失去比賽的資格。
我寫了一篇童話,名字叫做《前世今生》
美人魚的前世失去了聲音來不及告白,今生便化作曾經那一片回憶中的海域,期望再次遇見心愛的王子,將他托起。
而王子的前世終于弄明白了自己最愛的其實是救過他的那條美人魚,于是今生祈求上帝將它變成一條普通的魚,放回曾經的那片海域,期望能夠與她再次相逢。
魚兒每天在這片海域不斷地游來游去的尋覓,遇見很多美麗的魚,卻沒有一條是他前世記憶中的摸樣。
海兒每天看著一條魚在自己的海域里游來游去,像自己的前世一樣傻傻的對月落淚,卻不知道原來它就是她的王子。
魚在海里流淚,說,你看不見我的眼淚,因為我的淚,流在海里。
海看著魚心疼,說,我能聽到你的眼淚,因為你的淚,流在我心里。
看著老師將我的作文在講臺上拿來當范文,肢解般的分解文章句式和段落,我卻看到心底的一地碎片。
因為這并不止是一篇童話故事而已。因為我就是那條魚,那條夜夜坐在海上對月流淚的魚。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彼岸落光華,咫尺亦天涯。
天氣越來越冷,又快要下雪了吧。
下了晚自習便裹緊衣服匆匆的往回趕,遠遠地看見一鳴,穿著白色的毛衣一個人走在黑夜的冷的風里,臉上是看不清楚的表情。
安跑過來塞給我一個蘋果。我都忘了今天是平安夜。
圣誕節到來,沒有放假,沒有慶祝,也沒有下雪。果然是一個冷漠的學校呢,懷念起去年的冬天,再不會有那樣的時光了,也再不會有可能陪你一起看同一場雪了,咫尺天涯才是最遠的距離。
但還是收到你的巧克力,從去年就說起要請我吃的巧克力。
打開你的信,久違的筆跡:
“去年沒有請你吃的巧克力,今年終于補上。
今年圣誕節沒有雪,提前收到朋友的禮物,《槲寄生》,想起有太陽的日子。
剛考過英語和數學,結果很差。
煙一直不曾斷過,
有些頭痛,越來越恍惚。
每天睡五六個小時,一直處于半醒半夢之間。
聽著王菲的《旋木》,那一刻心里彌漫著淡淡的憂傷:
想念那晚你的長頭發,竊竊的幸福過。
有天看見你的短發,那么服帖,好似從來就不曾變長過。
一個人跑到天臺放煙花,那么絢爛的綻放,最終也總會凋零。
我不要什么禮物和祝福,只想看見你的長頭發。
快三年了,一夢三四年,像流浪的魚一樣游蕩。
四季更替,時光飛逝,永劫輪回,不可逆轉。
By一鳴”
一鳴啊,其實你不用解釋我也可以懂得。
不用擔心我不能原諒,木馬的憂傷,身不由己。我從來不忍責怪你。
我從來都是這樣無條件的原諒你,無條件的相信你,無條件的為你放棄一切,無條件的為你不怕任何傷痛。
你可以不懂我,所有人都可以不懂我,笑我的自以為是。
但是我必定是應該懂你的。
我會將王菲的旋木和幾米的微笑的魚,連同我的記掛,都收起來,藏在一個地方,等你考上大學離開的時候把它們都交給你。我們說好了要各自努力。
愛和希望從未離開。我們會在未來的某一個點匯合。
那些不能忘記的,我也不打算刻意去忘記了。
我不會忘記一鳴在說“我的娓娓”的時候,眼底是那樣的溫柔。
我也不會忘記你送我下樓松開我的手說“去吧,去到光亮的地方”時,眼底的掙扎萬分。
這都是深深刺在我心上的一根根刺啊,拔掉疼痛,不拔掉也疼痛。
什么叫愛莫能助什么叫無能為力什么叫心痛什么叫絕望。
一鳴,我終于肯承認,每個人都必須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獨的捱過寒冬,小小的火爐對于巨大的貧寒來講實在是杯水車薪。誰也救贖不了誰,你是遙遠的山峰,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地方,還沒有爬到山頂,便一失足跌進深深地谷底。
從前的我現在的我以后的我。
從前的我們現在的我們以后的我們。
“從前的我們哪兒去了?路太遠,我忘了。”
如果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那么我們是不是也可以選擇不找,不后退,不逃避。各自堅定的在各自的路上走下去。就像兩粒遙遙相望的沙粒,不知道明天會被風吹到哪里,但是仍能記得彼此擁抱那一刻的溫度,來溫暖此后的每一個寒冬。
一鳴,我從來沒有直接的告訴過你我對你的愛,我知道我們從這一刻起就要咫尺天涯,我怕再也來不及。我真的想要再看著你的眼睛,好好好好的看一次,確定地告訴你:
我愛你。
最大的愛是放手給不了的幸福。
而最大的勇敢是承認自己的不勇敢。
我承認了自己現在的無能為力的愛。我也知道你要離開,但沒有辦法挽留,也許是這一刻,也許是這一生。
“擁有華麗的外表和絢爛的燈光,
我是匹旋轉木馬身在這天堂
只為了滿足孩子的夢想
爬到我背上就帶你去翱翔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憂傷,
也忘了自己是永遠被鎖上
不管我能夠陪你有多長
至少能讓你幻想與我飛翔
奔馳的木馬讓你忘了傷,在這一個供應歡笑的天堂
看著他們的羨慕眼光,不需放我在心上
旋轉的木馬沒有翅膀,但卻能夠帶著你到處飛翔
音樂停下來,你將離場
我也只能這樣.”
——王菲《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