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繞著空蕩蕩的山腰呼呼地吹,小道兩旁的樹葉子婆娑,春意正濃,如何壓抑也掩蓋不住蓬勃生長的生命力。
眼看著圣盟的人確實撤走了,輕塵方緩過一口氣來,回頭問道:“你的傷可有大礙?”
不想撞進(jìn)薛楚涵神色清冷的眼眸里。
“你是故意讓合歡支開我的?”他啞聲問。
“是。”輕塵回應(yīng)得理直氣壯。
“你先令武林各門派處于危難之中,再讓我不明就里地置身事外,成為不仁不義之人,你讓我在他們眼中如何自處?”
薛楚涵勉強(qiáng)壓下怒氣,這樣問她。
“不仁不義?”輕塵涼涼一笑:
“我從來不講任何仁義,只做自己認(rèn)為是對的事情。”
“你覺得我是貪生怕死之人?”薛楚涵冷笑一聲,傲然道:“可我寧愿為正義而戰(zhàn)死,也不會茍且偷生。”
他的臉上難得地浮現(xiàn)出怒容。
“我不會讓你死。”輕塵的表情凝重下來。
薛楚涵語塞,片刻才賭氣道:“那日是你說要將過往一筆勾銷,為何現(xiàn)在還要來干涉我的事情?”
“因為……”輕塵虛弱地笑:
“你曾救過我,我欠你一條命……”
不想薛楚涵聽罷怒意更甚:
“若是為了這樣的理由,我不稀罕你的報答!”
說罷亦要丟下輕塵,拂袖離去。
輕塵見他當(dāng)真是動了怒,不由得軟下調(diào)子來,追上前去:
“不論是為了何種理由,先讓我替你療傷,好不好?”
薛楚涵被輕塵一把扯住袖口,欲走不得,固執(zhí)地?fù)u頭拒絕她的建議,怒氣未消,再也不看她。
輕塵卻不理會他的小性子,半強(qiáng)迫地將他拉到一旁樹影下,運功為他療傷。
薛楚涵只得就范,輕塵很清楚,他總會為她就范的。
輕塵思緒復(fù)雜,剪不斷理還亂。
只是雖不論前塵往事還是接踵而來將要發(fā)生的種種,風(fēng)雨飄搖,一切總是由不得她。
待輕塵用內(nèi)力助他疏通與曹青交戰(zhàn)時震傷的經(jīng)脈,薛楚涵頓覺氣息順暢許多,功力恢復(fù)大半,右脅上的傷口也在加速愈合。
他沉默地站起身來,自顧自朝山頂?shù)奈髂险鹤呷ィp塵也不惱,一言不發(fā)地跟在他身后。
縱是薛楚涵萬般不自在,本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仍舊硬下心腸不搭理她。
再往上走出三里,迎面十?dāng)?shù)人匆匆趕到。
一名相貌姣好,身材豐腴粉色衣衫的女子三步并作兩步湊到薛楚涵跟前來,焦心地朝他上下打量,一把抓住他滿臉擔(dān)憂道:
“薛公子一切可好?方才一名川幫弟子狼狽趕回宅院,說是薛公子救他一命導(dǎo)致被魔門中人圍困,可讓含笑擔(dān)驚受怕了好久,現(xiàn)在看到公子無恙人家就放心了。”
“這,……多謝,含笑姑娘記掛。”
薛楚涵被她這么硬牽著,暗暗使勁卻掙脫不出,盛情難卻之下略感心虛,僵硬著扭頭往后悄悄瞧了一眼。
身后空蕩蕩的哪里還有輕塵的影子?
心里頭復(fù)雜的情緒還未待翻涌起,肩上被人使勁一拍,耳邊聽得熟悉的聲音嬉皮笑臉道:
“含笑妹妹抓得那么用力,我家薛少爺就是沒什么大礙怕也要歇上好幾天。”
川溪幫幫主獨女章含笑臉龐飛上紅暈,匆忙撒了手,卻仍戀戀不舍地瞧著薛楚涵。
薛楚涵驚喜萬分望向來人:
“鐘灝你這臭小子,怎么來了?”
名叫鐘灝的男子面容俊朗,比薛楚涵矮上半寸,卻少了書生氣,更加具有男子的散漫灑脫,隨意披上的一身武士服因身材結(jié)實健壯,穿出些許瀟灑不羈的感覺來。
此人正是常青大俠的孫兒,薛楚涵自小的玩伴。
幼年時兩家毗鄰而居,兩人常常結(jié)伴逃出家門出去游玩,也曾立志要一同闖蕩天下,情同親兄弟一般。后常青大俠移居別處,所以兩人倒是許久未見了。
鐘灝一把摟過薛楚涵,挑起劍眉,咧嘴笑道:
“你老兄都出來打天下?lián)P名立萬了,怎么也不帶挈一下兄弟我呀?這半年被我家那老爺子天天逼著懸梁刺股懸崖勒馬苦練武功,可是要悶壞老子了。”
薛楚涵見他說話還是那樣不正經(jīng),沒好氣道:
“我看常青大俠還沒下狠勁教訓(xùn)你,你看你還是吊兒郎當(dāng)?shù)睦蠘幼樱倹]長點記性。”
鐘灝笑嘻嘻的:“我若是不吊兒郎當(dāng)點兒,哪里能突出你子賢風(fēng)度翩翩風(fēng)流倜儻呀,含笑妹妹你說對吧?”
含笑哪里聽得他這樣打笑,臉紅到脖子根去了,嬌羞喊了句“討厭”便跑開了。
鐘灝滿意地再拍薛楚涵一掌:“這么久沒見你,招惹小姑娘的功力倒是一點兒不輸給老子了,不錯!”
薛楚涵無語地瞧他一眼,這時另一群人迎上去,急急忙忙地詢問開了。
薛楚涵只得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沒事很好不必憂心,其余人等這才放下心來,擁著他往西南宅院走去。
眼看著他走遠(yuǎn),隱匿在五丈開外密林樹梢上的輕塵臉色如常,捏著手中的西南宅院地形圖,取另一條小徑往西南宅院追蹤而去。
此時已是日暮西山,夜幕降臨,西南宅院的清平閣自然是一片狼藉,許多奴仆在收拾打掃,經(jīng)過這次動亂,人員守備方面力度大大加強(qiáng),唯恐魔門中人再度趁虛而入,故加派人手定點巡視守衛(wèi)。
不過對于輕塵如鬼魅般的身法來說,要潛伏進(jìn)去實在輕而易舉,就算真要被人瞧見了,那人也定以為是自個兒眼花,出現(xiàn)幻覺了。
西南宅院大堂燈火通明,各門派不論是首要人物還是無關(guān)人等皆圍在屋內(nèi)討論起今日事件發(fā)生的始末。
輕塵對他們商討的結(jié)果無甚興趣,暗中潛入清平閣,此時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大堂里,清平閣點著夜燈越發(fā)顯得幽靜,除了偶爾輕手輕腳走過一兩個奴仆,再也不見其他人影。
清平閣是一座相對獨立的小門院,以精心雕琢木飾搭建而成的二層閣樓三面環(huán)繞,主方位該是道長孫泰的臥房,從那個方向正好可以欣賞到樓底背靠一排花欄而建的數(shù)座假山,與宅院外一泓清泉的源頭引進(jìn)來的小水池交相輝映。
正門打入是一片寬廣的空地,雖經(jīng)過收拾,今日蒿荇等人打斗的痕跡仍殘留著。
輕塵估摸著王陽華臥房的位置,應(yīng)該是在主位兩旁的幾間廂房里,便欠身貼著廊檐,借著粗壯的木柱掩飾自己的身影往那頭潛行過去。
夜里無風(fēng),那倒映著清輝月光的小水池如一面平鏡。
輕塵閃身而過的時候正值一尾錦鯉躍出水面,“噗通”一聲輕響打破了原本波瀾不驚的池水,那輪水中圓月受到震動支離破碎開來。
輕塵向來鐘情于月光的清幽,故不由得瞧那水池多望一眼。
那水池中的水晃動著,除了假山映下的堅硬棱角,還有兩塊晦暗不明的影子。
輕塵疑惑,定睛望去,假山的陰影下竟有兩人在,一人全身黑袍,還蒙了半張臉,另一人佝僂著身體,假山幾乎擋住了全部身影,若不是仔細(xì)瞧去簡直難以發(fā)現(xiàn)。
所有重要人物都在大堂商議事情,這個時候為何還有人藏在此處?
功聚雙耳,她極力想聽兩人的對話。不料那兩人內(nèi)力高強(qiáng),相互間的對話以內(nèi)力輸送,力度穩(wěn)定卻聲若蚊蟻,話不傳三人,干擾極大,就連輕塵這般的功力,不靠近去聽都無法竊取他們言語間的內(nèi)容。
而若然輕塵冒然靠近,若是驚動了他們,單憑她一人并無把握可從容躲過,更別說會影響下一步計劃了。
可是她冥冥中覺得這回值得冒險一次。
輕塵瞧清楚當(dāng)下的地形,閣樓四周都距離假山甚遠(yuǎn),唯一可以落腳的大概是靠近后門邊上的那三棵茂密的梧桐樹了,那兒距離假山雖仍有六丈之遙,但勉強(qiáng)可以湊合。
提氣輕身腳步輕點瓦片,輕塵如夜鳥般掠過閣樓樓頂,悄無聲息地躍上梧桐枝頭,半片枝葉搖晃聲也沒有發(fā)出。
凡頂尖高手最為敏覺,莫說最細(xì)小的聲音,哪怕是呼吸聲沉重些許都會被察覺。
她屏氣收斂身上的毛孔,凝神聽去。
蒙臉的黑衣人道:“……須下得了狠手方能辦成大事,樓主最著緊的是什么道長自然清楚。”
另一人凝聲道:“道長吩咐下來,只有看到實物方能相信樓主的誠意。若能證明樓主的忠心投誠,將來事成,武林盟主之位不過手到拿來。”
黑衣人語氣淡漠:“這弦月玉玦乃全天下人人爭相欲奪之物,若樓主無意投誠,大可不必大費周章來詢問道長,隨便在江湖上揚言出去,引起各派自相殘殺,人才凋零之際再出來一統(tǒng)武林,除了迂回些許,卻也不是無計可施。”
“這道長當(dāng)然了解……”
輕塵聽得“弦月玉玦”四字驚得呼吸一滯,頓時心跳緩了半拍。
“誰!”黑衣人察覺到異動,低喝一聲,冷酷如深潭寒冰的目光直射往輕塵棲身的方向。
夜色寂靜一片。
輕塵扭過頭,怕透過枝葉間與黑衣人對視的目光使對方生出感應(yīng),又極力平靜心緒。
五丈以外如此微末的聲響都能聽到,這人的武功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深不可測。
此刻任何一個最細(xì)小的動作都能引來他們的警覺,若是飛身離去,衣袂破風(fēng)聲必定能招來他們的窮追不舍。
唯一能指望的是,在這偶爾會有奴婢經(jīng)過的院子里,那人的身份比她更隱蔽,更不可泄露。
所以輕塵斷定他絕不敢鬧出大的動靜來。
一只踮腳站在輕塵上方梧桐枝葉上的鳥兒一動不動地打著盹,輕塵扭掌無聲捏一道指風(fēng)打向那只鳥,鳥兒被驚醒,“吱”的一聲撲棱著翅膀往清平閣外飛去。
又是安靜了半響,黑衣人十分謹(jǐn)慎,道:“事關(guān)重大,樓主有新的指示我自然會再聯(lián)絡(luò)你。”
另一人應(yīng)道:“好,請轉(zhuǎn)告樓主,若他真的愿意臣服于天師教,道長絕不會虧待他。”
過了許久仍未聽到答話,仔細(xì)看去黑衣人早已如青煙似的消失了,剩余另一位身形略佝僂的人緩緩走出假山堆。
輕塵沒有接觸過天師道的人,但聽其口吻,這人定是天師道道長孫泰的親信,與那個所謂的樓主做的以弦月玉玦交換武林盟主之位的交易。
而這片玉玦,正是使嬙媯派成為武林中人群起而攻之的罪魁禍?zhǔn)住?/p>
沉吟片刻,輕塵起身往川溪幫落腳的賓臨小院趕去,她決定今晚饒王陽華一命,只希望他能中用些成為日后追查玉玦的一條線索。
今晚的意外發(fā)現(xiàn)著實讓她吃驚,所以一向行動縝密的她在飛身掠往房檐的時候頗有些心不在焉。
甚至忽略了去而復(fù)返隱沒在閣樓下,透過一雙死寂般毫無情感眼眸盯著她的蒙面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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