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辰在洗手間刷牙，滿嘴泡沫，抬頭看到鏡子中的自己，一張麻木不仁的臉，兩眼猩紅，帶著血絲，還有一夜未眠深深的疲憊與憤怒。
操，林辰低聲咒罵，洗臉的時候一顆痘痘破了，些微的疼痛直達心底。愈發(fā)煩躁起來。
一大早心情便跌至谷底，不是個好兆頭。林辰心想著，陰著一張臉走進臥室。
1.2米的小床上，周語正睡的香。四仰八叉的睡姿，小口微張，嘴角邊有口水流下，棉質的枕套上已有點點痕跡，窗外有清早的陽光照進來，在她臉上氳成一片。
林辰呆站在那看著周語，心里五味雜陳，她想要的也只不過是每天醒來能看到她的臉，奈何這馬上便要成為奢望了。
周語，起來了，林辰悶悶的叫道，周語翻了個身繼續(xù)睡，林辰苦笑著搖搖頭，開口道，周語，再不起來，我要出殺手锏了。周語背對著林辰，眼睛卻微微張開，豎著耳朵留意林辰的動靜。林辰像貓一般輕輕的走近床邊，一雙手懸在半空，停了一會看她沒有絲毫要起來的意思，猛的向周語咯吱窩撓去，周語尖叫著跳起來，一邊打著她的手，一邊求饒。
這是她們在一起的第1249天，三年五個月零三天，幾乎每天早上都是這般場景，兩人樂此不疲的上演。
林辰有個小本，記著她和周語在一起的時光，她們彼此深愛，但她知道，這種幸福不知在哪天就會戛然而止，深深的茫然一直籠罩著她。這些周語都不知道，林辰也不想讓她知道，她深愛那個沒心沒肺快樂的周語，不允許自己給她陰影。
02
星辰，我那件紅色外套在哪你知道嗎，周語在衛(wèi)生間邊刷牙邊含糊的問到，她一直叫林辰為星辰，她說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讓人感覺在黑暗中能看到希望。浩瀚的黑暗的夜空，唯有星辰不滅。
林辰翻箱倒柜的總算找出了周語說的那件紅色外套，見周語出來，便遞給她，不悅的說，周語能不能改掉你這丟三落四以及忘東忘西的壞毛病，沒有人能整天為你找這找那，你就不能長點心長點腦子嗎，我他媽很累。周語起初以為她只是如往常一般假意的吐槽一會，便沒管。聽到這覺得不對，抬起頭，看到一張陰沉不耐煩的臉，心里一緊，那種細細的刺痛感襲來，眼淚差點就要流出，想開口反駁，卻發(fā)現(xiàn)她說的并沒什么錯，嘴角不自覺的一撇，一臉委屈傷情的模樣。林辰看她這樣，心里覺得不忍，想過去抱抱她，像往常一樣，她的頭貼在她肚子上，輕撫她的頭發(fā)，像安慰一只貓一般安慰她。但最終，她只是一臉漠然的看了看她，然后轉身離開，去廚房做早餐。
林辰一轉身，周語的眼淚就流下來了，她受不了愛的人給她背影?？粗R中的自己，化了一半的妝在眼淚的刷洗下斑駁起來。周語忽然覺得喪氣，一切都沒勁極了。胡亂擦了臉，裝好手機錢包，拿起那件紅色外套便快步走向門口，路過客廳的時候，看到林辰在煎雞蛋，是她最愛吃的。但是她賭氣似的一把拉開大門，再用力的合上，絕塵而去，空留一聲巨響，嘭。
林辰的心變得空蕩起來，仿若孤立無援的站立于茫茫人海之中，周圍一片喧囂，但無人知曉她的孤獨。
煎蛋發(fā)出滋滋的響聲，林辰回過神來，看到已燒焦的雞蛋邊緣，用鍋鏟將它鏟起，順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一臉頹唐。林辰從不吃煎蛋，她討厭那個味道。
03
林辰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發(fā)了半天怔，體味不到自己是何心情，只覺得失望，對自己失望。
良久，她站起身，走進臥室，那個狹小的只能放1.2米床的臥室，那個她與周語相擁過無數(shù)個日夜的臥室。她看到床頭的照片墻，那是這些年來和周語一起度過的印記。每張照片都有日期,，每張照片都是一個或長或短的故事。
2012年5月13日，她們倆正式決定在一起。用周語當時那個已經用了很久的三星手機拍了她們牽手的照片，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骨節(jié)分明。
2012年10月3日，她們第一次去旅行，坐火車去湖南鳳凰，那是周語心心念念的地方。晚間的鳳凰古城真是漂亮，她們住在臨江的客棧，晚上可以聽到江水此起彼伏的聲音。那是一張古城夜景的照片，華燈初上，星辰閃爍。
2013年6月7日，周語的生日。林辰提前報了烘焙班學做蛋糕，到生日那天，林辰請了假，一大早便在自己租的小屋忙活起來，心情愉悅。做了魚，燉了雞，因為學藝不精，蛋糕做得一點都不好看。本想偷偷丟掉重新買一個，正巧周語下班回來看到，笑的前仰后伏，花枝亂顫，竟然還笑出了眼淚。照片是用林辰送給周語的生日禮物“iPhone5”拍的，為這林辰吃了幾個月的土，照片里那個丑丑的蛋糕上插著25的數(shù)字蠟燭，房間里燈關了，只有蠟燭在這黑暗里閃閃爍爍，周語做吹蠟燭狀，眼睛看著鏡頭，笑得像個孩子。
2014年5月13日，戀愛兩周年紀念日，周語送林辰一個細細的鉑金手鏈，林辰送周語一條細細的鉑金鎖骨鏈，未經商議。這張照片里，林辰戴著手鏈，周語戴著鎖骨鏈，林辰的手安放在周語的脖頸，這是林辰用新買的單反拍的，小清新的風格。
林辰看著這些照片，心里覺得溫暖，旋即又有些心酸。
04
林辰開始收東西，衣服、鞋子、包、化妝品、內衣內褲，所有一切有她印記的物品。她不想周語睹物思人，不過她拿走了屬于周語的一支口紅，那是她們初相見時共同使用過的，或者說是一段情緣的開始。
林辰記得那是個很溫暖的冬日，太陽和煦的掛在天空，無了往日的蕭索與冰冷。她去面試，看到周語，穿職業(yè)套裝，化精致的妝容，一雙眼瞄來瞄去，十分靈動。林辰看到她時，正好對上她的眼，周語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咧開嘴便笑，明艷的紅唇，令人傾心。林辰走近她，嘴角浮起若有似無的笑，對著周語說，小姐，你的口紅真好看。
周語依然笑的燦爛，從包里拿出口紅，遞給她，說給你用一下，還不忘把她隨身攜帶的鏡子遞給林辰，生怕她拒絕。
林辰本是天性涼薄之人，自認看透人情冷暖。卻對著這樣的笑容和熱情無法拒絕，只好接過來。對著那面小小的鏡子，仔細的涂了起來。林辰大多時候都是素面朝天，天生對化妝這件事不感興趣，既不想取悅男人也不想取悅自己。涂了紅唇的林辰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明眸皓齒，紅唇齒白，周語腦子閃過這八個字，口中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道，你涂這個口紅也很漂亮，送給你吧。
那天的面試兩人都未通過，于是便有了理由彼此安慰。吃飯喝酒自不在話下，而那口紅，林辰最終也沒要。兩人在一起后，便決定將這意義非凡的口紅珍藏起來，再也沒用過。
林辰看著這管口紅，黑色的瓶身，轉出來還有大半，因為放的久，也不似先前那般看上去滋潤，她對著鏡子開始涂抹，像那天周語遞給她一般涂。莫名的，口紅從中間折斷，上半部吧唧掉在地上，砸出一個紅色的點，血一般鮮紅。
像是一個征兆一般，她們的愛情最終也只能如這口紅一般夭折，難以避免。
05
林辰沉默著，一顆心麻木著收好了東西。覺得頹喪，窗外依然是和煦一片，耳邊傳來汽車鳴笛與人潮涌動的聲響。
敲門的聲音傳來，不急不緩，溫和的敲門聲。
林辰起身去開門，心里想著，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看到一張略細滄桑但仍美麗的臉，穿得體的紫色旗袍，整個人看上去既優(yōu)雅又神秘。
她對她笑，嘴角輕輕上揚，眼角彎彎的，一臉溫和，像窗外的陽光一般和煦，林辰卻看著這笑覺得如墜深淵，心一點一點的冷下去。
你好，我是周語的媽媽。女人伸出手，對她輕聲說到，她的聲音很好聽，細細的，輕輕的，很溫柔，像兒時的夜晚，媽媽的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背，輕聲說著故事哄她入睡。
林辰木然的伸出手，嘴角扯出一個弧度，禮貌的說阿姨好。然后側身，讓她走進屋里。
周語的媽媽走進屋內，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審視著這個小屋，她沒說什么，林辰的臉卻紅了起來，有尷尬也有羞愧。盡管在內心深處，林辰知道，自己并沒什么好羞愧的。
林辰去廚房倒水，出來時看到周媽媽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腰板挺的筆直。她放下水，拉個凳子坐在一旁。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如坐針氈。
小辰，我們之前通過電話，你應該知道我今天來是為什么事。
林辰聽著，悶悶發(fā)出聲音，我知道，三個字說得極不情愿，還有些悲哀的情緒。
你和小語不能在這么任性的在一起，兩個女孩子，傳出去像什么話。小語還跟我說你們要去國外注冊結婚，你說這不是胡鬧嗎？
你們說是愛情，男女的愛情大多都不存在，只是自以為是而已，更別說你們兩個女人。你說你們在一起能得到祝福嗎？能被這個社會認可嗎？能生孩子嗎？能正大光明的告訴別人你們的愛情嗎？
這些話像一把把尖利的刀一下下的刺著林辰的心，她的語氣依然是平和的，沒有什么波瀾，話里的內容卻是句句錐心。林辰低著頭，死死的盯著地板，恨不得盯出個洞來，好讓自己躲藏進去。
周媽媽看她這個樣子也有些不忍，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而這樣的事情若不早日了斷，她們所要受的傷害恐怕比現(xiàn)在還要多。周語遲遲不肯結婚，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哪個不是家室、樣貌個頂個的好，她總是推三阻四，不愿見面，就算被逼見了也是敷衍了事，從不認真。起初周媽媽只以為她還不想結婚，日子久了，覺得不對，在她的追問下，周語竟說自己喜歡女人，對男人沒感覺。什么叫晴天霹靂，這就是。
周媽媽知道女兒的性子，她認準的事誰也不能改變。表面不懂聲色，趁周語不注意，偷看了她的手機，看到她和林辰親昵的合照，找到林辰的手機號，夜夜難眠。
周媽媽語重心長的繼續(xù)說，小辰，別怪阿姨，阿姨也是為你們好，不僅是小語，還有你。
林辰心里冷笑，為我們好，你可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為我們好，說這句話的人都是為自己好，卻還要虛偽的說著為我們好，真是可笑。林辰心里想著，什么也不說。
我知道小語的性子，如果我硬要讓她和你分開，她肯定會要死要活，只能讓場面更加難堪。阿姨覺得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應該理解我們?yōu)槿烁改傅目嘈摹?/p>
苦心，誰的心能比此刻林辰的心更苦？
林辰想說些什么，嘴角囁嚅著，卻最終化作無聲。說什么，說她愛周語，而這愛在他人看來是多么骯臟以及可笑，沒必要再自取其辱了。
林辰抬起頭，眼角有淚，看著眼前這個優(yōu)雅的女人，一字一頓的說，阿姨，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東西已經收好了，今天就離開這座城市。既然是沒有未來的感情，就讓她在我這結束吧。
到底是心里不甘，林辰不自覺的問，阿姨，您覺得我離開，周語就能幸福嗎？
周媽媽沒有料到她會如此問，明顯的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過神來，對著她說。她肯定會幸福的，他會有愛她的男人、健康的家庭、父母的愛、他人的艷羨，她會有這一切俗世的幸福。像是要確認一般，她的語氣加重并且不住的點頭。
林辰知道多說無益，她覺得厭煩，厭煩眼前的女人，盡管她是周語的媽媽，也厭煩懦弱的自己，連爭取愛情的勇氣都沒有。
林辰望向遠處，雙眼并無焦點，悠悠的說，阿姨，我訂了今天的機票，馬上就要去機場了，您放心，一切會如您所愿，只不過，如果周語不幸福，請您一定告訴我。說著，遞給周媽媽一個她新辦的電話號碼，我會切斷與周語的一切聯(lián)系，讓她死心，但如果她走不出來，您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周媽媽聽到這也有些動容，但面上淡淡的，未表示半分。她們站起來一齊走出房門，林辰心里說著再見，同這間房，同周語，同她們曾度過的年年月月說再見。
06
周語下班回來便看到少了林辰東西的房間，心里覺得慌亂，打電話給她，沒人接，發(fā)微信，沒人回，打到她公司，說沒來上班，打給她的朋友，她們共同的朋友，所有人都沒有她的消息。林辰突然從周語的世界消失，沒有任何預兆，讓她措手不及。
不知打第多少個電話，那邊傳來的依舊是冰冷且禮貌的，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周語奔潰了，癱坐在地上，朝著打不通的電話吼，林辰，你他媽混蛋，你死哪去了。轉而又哭著委屈的說，林辰，我錯了，我以后肯定不丟三落四，長記性長腦子，我保證不賴床，我會很乖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回來好不好，我求你回來好不好。
林辰，你別和我開玩笑了，我受不了。
但是不管她說什么，回應她的也只有無盡的沉默。
周語不吃不喝在那張1.2米的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她想睡，一閉眼全是和林辰的過去，她們牽手、擁抱、在這個床上纏綿，她們開懷大笑，她們抱頭痛哭，可是為什么，她連一聲再見都不愿說就這樣消失了，周語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通。
第四天，周媽媽到三天前來過的這個屋子?？粗稍诖采虾翢o生氣的女兒眼淚止不住的流，她安慰自己，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將周語摟在懷里，隔著衣服一遍遍撫摸她的身體，用這樣的方式給她安慰。
周語躺在媽媽的懷里，像個委屈的孩子，不住的問，媽，為什么，為什么她要走，你都同意我們的事了，為什么她還要走。
回應她的只能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07
生活看似正常了起來，周語沒多久便搬回了家，照常上班。
她媽介紹的相親對象她也不再推脫，一一的見了。只是一直都沒有想要結婚的男人，也沒有再對女人心動。
只是還是有什么悄悄起了變化，她不再肆無忌憚的開懷大笑，她的笑總是淡淡的，噙在嘴角若有似無，看上去有些落寞。她的眼睛不再靈動，總是安靜的坐在一處發(fā)呆。對了，現(xiàn)在她每天都會早起，有時甚至無眠，不再丟三落四，記性也變得極好。她像一朵在盛放時忽然枯萎的花，喪失了勃勃生機。
她開始單曲循環(huán)一首歌，李宗盛的《給自己的歌》，在聽到“愛戀不過是一場高燒 思念是緊跟著的好不了的咳”，哭的不能自已。這是林辰曾經最愛的一句。
她不再提起林辰，甚至都要忘了她的模樣，只是在不知不覺間她將自己活成了林辰的樣子。
08
周媽媽看著女兒的樣子，開始后悔。
后悔自以為是，后悔背著周語將林辰逼走。但每每看著那個電話號碼，卻總是鼓不起勇氣打。
這個優(yōu)雅的美麗的女人迅速出現(xiàn)了老態(tài)，眼睛里蓄滿擔憂。
某日，她去找周語，將一切都告訴了她，她無法決定這個電話打不打，只好交給周語決定。
周語安靜的聽著母親的話，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忽然覺得諷刺，她生命中最愛的兩個女人竟然背著她為她的人生做了決定。
小語，要打電話給小辰嗎？
周語不知道說什么，一臉悲戚。雙手捂住臉，才發(fā)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雙手抱著膝蓋，將自己蜷縮起來，許久，抬起頭，對她的母親說，媽，你把號碼給我吧，我自己打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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