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幾天，我在上班路上路過了一家小飯館，無意瞥見了飯館門口玻璃上貼著的招工啟事，出于好奇，我停下來看了看。
招聘廚師，會翻大勺即可，無學歷要求，包吃住，交五險一金，月薪五千，有意者請聯(lián)系劉女士138xxxxxxx。
我手里握著個吃了一半的雞蛋灌餅，嘴里塞著另一半，忘了嚼。這份招工啟事仿佛一道雷擊，擊中了我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臟。
說來慚愧，我的工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好是街邊飯館翻大勺師傅的一半。
我悻悻地走開，手里依舊握著半截雞蛋灌餅，五塊錢買來的，扔了太可惜。聽賣雞蛋灌餅的大叔說，忙時他一天能賺一千多，我半個月的工資。
我站在公交站牌處，跟一群大爺大媽和早起上學的中小學生們一起等著公交車。我時不時用眼睛偷偷瞥著人群，想找尋一個合適的地方，搶在人群之前擠上車搶個座位。
“車來了，車來了！”
不知道是哪個不知世故的小孩子嚷了一聲，站點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我握緊了公交卡，暗暗在腳下續(xù)著力，只等車子開門便沖上前去。
公交車還未停穩(wěn)便打開了前門，虎視眈眈的人們一窩蜂涌了上去。我也不甘落后，用手臂拼命扒拉著別人，也被別人拼命用手臂扒拉著，終于是在被旁邊大媽踩了好幾腳之后擠上了車。
一上車我就往車后方跑，這離始發(fā)站不遠，車子上還有很多空位。而坐在后方則可以很好地避免給老人讓座，給孩子讓座，給孕婦讓座的無休止狀態(tài)。
我要坐一個小時才可以到公司，而即將開始的忙碌疲憊的一天讓我沒有那么多閑情去展示高風亮節(jié)，我只想尋得個位子，偏安一隅，再補補眠。
我搶在一個提著菜籃子的中年大姐之前一屁股拍在了后方唯一一個位子上，大姐很是不滿，卻礙于情面沒有挑明了說，她嘟囔了幾句，走開了。
其實我裝傻充愣死皮賴臉的本事，工作這兩年來修煉得極好。只是今天，忽然升起了那么一絲絲難過。
我一邊倔強地咬著雞蛋灌餅，一邊將頭使勁偏向窗的那面，吃著吃著，眼前就模糊起來。再然后，我就覺得吃到嘴里的雞蛋灌餅變得特別特別咸。一抹臉，咦，是眼淚啊。
二、
捱到了站點，我從人群中擠出了一條生命之路，下了車。
在公司樓底下我停住了腳，尋了塊犄角旮旯的地方掏出化妝鏡補了個妝。剛剛抹了兩把眼淚，提前半小時化好的妝花成了一灘烏漆墨黑的存在。
“誒小林，干什么呢？”我剛剛收好鏡子，就聽見一道聲音從身后傳來。扭頭一看，是鄰桌的王麗麗。
“噢，今兒風大，把我妝都吹花了?！蔽疑酚薪槭碌卣Ａ苏Ｑ?，隨即親昵地挽住了王麗麗的胳膊，“快上電梯，不然擠不上這趟了?！?/p>
王麗麗對我的玩笑話不以為然，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你都知道了？”
這下輪到我愣住了:“知道什么？”
“公司新來了個副主管呀，挺年輕一姑娘，剛畢業(yè)。我以為你知道這么注重打扮自己是知道有新人來了呢！”王麗麗揶揄道。
我沒去糾結王麗麗口中有新人來我就要注重打扮的邏輯，而是狀似無意地問了句:“什么來頭？”
“聽說是老板的侄女，就市里大學城東邊那所?？飘厴I(yè)的?！?/p>
我笑得有些勉強:“可咱公司不是明文規(guī)定只要本科畢業(yè)的學生嗎？”
王麗麗不屑地答道:“嗨！那是對咱們這種沒背景沒顏值沒身材的人說的，對老板侄女不好使！再說了，你不也名牌985畢業(yè)，還不是領著跟三本下來的那群混子一樣的工資。”
王麗麗的話讓我一下子沉默下來，她似乎也覺得有些尷尬，摟著我的肩說道:“我說話沒輕沒重，你別往心里去！要我說啊，985還是不一樣，我就覺得你思想覺悟比我們這種三無大學的二流子高！”
我笑了笑，推搡了她一把，說到了，趕緊下電梯吧。
三、
到了辦公區(qū)不早不晚，正巧趕上新的副主管在打招呼。小姑娘看著特水靈，一看在大學就過得特滋潤沒遭罪。
我們過去問了好，就聽著小姑娘站在中間煞有介事地發(fā)言。好容易等到她說完羅里吧嗦的長篇大論，準備該干嘛干嘛的時候，她突然問了句:“誒，你們上大學的時候都有啥理想？”
我跟王麗麗面面相覷，尋思著這剛畢業(yè)就是不一樣，張口閉口人生理想的，聽著就青春洋溢。
“你呢？”
我對上小姑娘的眼神，指著自己反問了句:“我啊？”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環(huán)顧四周，瞧著眾人那股好奇勁兒，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我上大學的時候最想當廚子?！?/p>
眾人都被我逗樂了，副主管也不例外，她笑得貓著腰問道:“你哪兒畢業(yè)的？”
“噢，就你隔壁。”
王麗麗見縫插針來了一句:“市里那唯一一所985?！?/p>
副主管又樂了:“985畢業(yè)這么多年還在公司打雜？”
“嗨，讀書沒勁，沒拿著畢業(yè)證就輟學去學廚師了，結果師傅說我沒天分，學了一半把我趕出來了，我就只好來公司打雜了。”我嘆了一口氣，顯得很憂傷的模樣。
旁邊不知是誰大笑著推了我一把，說你這人真是個活寶。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要上班了。
副主管臨走的時候依舊笑個不停，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讀書沒用啊。
四、
上大學的時候，我隔幾天給我媽打一電話，嘮嘮家常，傾倒一下幾天積累的感情垃圾，順便聊聊人生理想。
“媽，你等我將來年薪百萬，要買一堆豬肘子，就聞味兒，聞完就扔?！?/p>
我媽嘁了一聲:“你這專業(yè)能年薪百萬？”
我想了一想有點困難，降低了一下標準:“那三十萬吧，豬肘子吃一半，聞一半?！?/p>
我媽在那頭沒吱聲，我氣她對我沒自信。
開玩笑好嗎，難道我一無敵霹靂古靈精怪小天才，難不成會餓死在江湖上？
后來，我果斷放棄了考研，放棄了出國留學，說是要去江湖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讓世人記住我的名字。
我去了無數(shù)場學校里的招聘會，看著公司給我們開出的零星幾點的工資，蔫了下去。
再后來，我去了北京，回來以后又出去自己找工作，依舊屢屢碰壁。直到最后我在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家公司面試時，老板說了一句，你們這些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心氣太高，難保餓不死。
我才驚覺晃蕩了這么些年。再不工作就將無顏面對江東父老。我咬了咬牙，扔掉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心氣，一樣是理想。
我開始在公司朝九晚五熬日子，老板許諾干滿三年就給我升職，還剩一年半。
什么？你問我有沒有想過從頭再來？
沒有了，扔掉的心氣，一時半會找不回來了。當初被磨掉的棱角，早就圓滑了，不信你摸摸，只要它變得不再扎人不再刺手，就完了。
其實我只是特別難過，在別人說讀書無用的時候，沒有底氣去大聲反駁。
我希望有人可以替我去反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