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12月25日,圣誕節。是我重新開始走路上班的第十五天。
這也是瑪雅末日未曾降臨——或者已然降臨——后的第四天,人們的臉上多了一層余孽相。今天,有可能是成都這個冬天里最冷的一天,我在城市里跋涉,直到脊背上走出了汗。
上一個熱衷于走路的季節,是剛到成都的那個春天。柳條打在臉上,和麻將響徹耳際的感覺一樣,都是新鮮的。十二年前吧?
在成都的春天里走著走著,內心陰沉沉的,落魄的被放逐感就融化了。二哥千里迢迢寄來一部手機,冷冷地說——不是為你,是為咱爸能找到你。
2
“我的兒子是這個地球上唯一一個沒有手機的人。”
艾弗瑞醫生始終記不起那個曾令他引以為傲的小子是如何與自己漸行漸遠,與“正常”生活漸行漸遠的,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的。
對丹尼爾的我行我素,作為父親的艾弗瑞醫生束手無策,他無法理解的不是丹尼爾本身,而是與丹尼爾有關的一切,他將其統稱為“丹尼爾秩序的世界”。
很難說艾弗瑞醫生在兒子的事情上不努力,只是他一直都在努力的習慣,而不是探究。
直到來自法國憲兵隊的一個電話響起——我們在一次暴風雨之后找到了他的遺體,在去圣地亞哥的路上。
3
在父親死去之前,我從沒想過父親會死去。
后來母親說,父親開始感覺到有人瞞著他病情真相,是因為我突然休假回家并且終日呆在家里不肯出門。“不是他有什么問題,就是我有什么問題。”他喃喃地說。
對此我一無所知,那段時間里,最深刻的記憶,是他跟我講他自己走路的故事。
那天的最初,他不過是想遛一下二哥養在東郊廠里的那只叫大寶的藏獒。但這一遛,就遛了五十里路出去。那條路,是他喜歡走的。從二哥廠后門出去的一個偏僻村子穿過,一下子就裹進了草木深沉的鰲山衛……
“回到城里的時候,大寶見到紅燈就趴下喘粗氣,我走一會兒,停下來等他一會兒。”他得意地笑著。
4
男孩與父親的對峙,是這個世界上生生不息的,一個關于成長的情節。和父親永遠都有所保留的嚴厲相比,我們的背叛總顯得那么張揚和無所顧忌。
“你沒有選擇你的生活,你只是在過你的生活。”這更像是一個為任性而構建的借口,卻深深地刺痛了艾弗瑞醫生的心。他毅然進入“丹尼爾秩序的世界”,而不是回到長島去完成那局因事故而終止的高爾夫球賽。
圣雅各之路。丹尼爾的生命終止于這條千年朝圣路的起點,而艾弗瑞醫生卻是從這里開始一步一步走進了兒子的世界。
“為什么我的兒子會一個人在路上?”
5
一直記得這部電影。某種意義,是這部電影又重新點燃了我對走路這件事的熱情,此前的十幾年里,我幾乎忘了自己曾經多么喜歡走路。我對人生的最初記憶便與此有關,四歲那年在趕海時與父親和哥哥走散,我一路緊盯著電車線,用了三個多小時活活穿越了大半個青島市區自己找回了家。而高中是,我在給隨母親遠嫁香港的暉寫的信里有這樣一句話:我希望自己能夠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一直走到生活的外面。
6
我不知道為什么它的大部分中文版譯名都叫做《拿破侖之路》,其實電影的原名就是一個字:路(《THE WAY》)。而作為真正主人公的那條朝圣之路的本名應該叫做“圣雅各之路”。實際上在這樣一部電影里去探究這些典故來歷毫無意義,不管出于怎樣的動機,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一旦踏上它,就義無反顧地成為了世俗的敵人,除卻自然造就的一切,之外均不值一哂。就連路盡頭圣地亞哥的那座古老教堂,也不過是給那些抵達終點的人們一個優雅的慰籍。這時他們才恍然發現,原來不是在終點與圣靈相逢,而是在這里與圣靈分手。
7
仔細想想,我沒見過父親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