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兩人行
他何嘗不知,金陵的消息總是從藺晨嘴里不經意的透露出來。這個人,于他有救命之恩,卻總是一次次在測試著他的底線。赤焰軍被視為叛軍,父帥和景禹哥哥被扣了通敵賣國的罪名,不過一昔巨變,想來他的小女孩也會承受不住。可能會被穆王爺關在王府里,只求婚約之事不要讓穆王府受到牽連。
“我認識的霓凰,笑起來很燦爛也總愛同我撒嬌,走不動了便要我背著回去,就算有馬也不肯騎。可我知道,她并沒有看上去那么脆弱。這陣子,她會因為失去了我而難過,而傷心。可只要時日長了,她會有新的生活,也會漸漸將我忘記。”
藺晨愣了,眼前的梅長蘇雖看不見,可只要提到穆霓凰,眼眸里都好似散發出了柔和的光。藺晨將金陵的消息說于他時,他身負重傷,那雙眼眸所透出的悲恨至今難以忘記。其實能將他救回,本就是萬難。無非是因自己答應了霓凰,可一個身受無數刀傷,又經火毒嗜骨的人如何活得下來。他那時并未用心,可這少年將軍偏生咬著牙熬過了挫骨之痛。
忽聞梅長蘇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眸,“赤焰的將士不能白死,父帥和兄長的冤屈必須洗刷。我既然活了下來,就不能白白活著。可是我不想,霓凰她將我忘記。我答應過她,等這次回去便娶她做少帥夫人,此約絕不敢忘。”
藺晨不知如何接話,轉頭便看見穆霓凰正端著一碗小米粥靜靜站在屏風旁,也不上前只是雙眼含著淚光。藺晨起了身,向梅長蘇道了句,“白姑娘來了,你可不許再兇她。白姑娘懷著身孕,你若把她氣走,我就把你扔下瑯琊山。”
霓凰站在屏風旁,始終未向前半步。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很清楚。她多想告訴他,霓凰也從未忘記過要等他的誓言。縱然他為了她,選擇再一次將自己推開。
梅長蘇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他輕輕開口,“白姑娘,前些日子對不住。我不該對你發脾氣,更何況你的身子……”
霓凰的嗓子其實好了大半,從月牙那討了藥草讓她的嗓音變了聲,月牙一開始不愿卻怎么也扭不過她。霓凰上前將粥碗置在了床榻邊的矮桌上,“少帥不必客氣。”
“藺晨說你有了身孕,你的丈夫在哪?”
霓凰握著湯匙的手抖動了幾分,抬起頭看向他,才緩緩開口,“我的夫君他,他死在了梅嶺。我來此尋他得藺少閣主相救,無以為報,愿為奴為婢照料少帥。”
“他也是赤焰軍,姓甚名誰?”梅長蘇似有震動,抓住了被角。
“夫君他不過是一隨行小兵,少帥自是不認得。”霓凰垂著頭,攪拌著碗里的米粥,不再看他。
“真是可憐了你,奈何我現在這樣子,沒有辦法討回公道,也法幫你什么……”
“當日夫君曾言,在軍中受過少帥的恩德。只要少帥早日康復,也算了結我的心愿。”霓凰捂著嘴,他就在眼前不過半尺,可她卻欺瞞著他。
“別再叫我少帥了,隨藺晨一樣,稱我長蘇便是。”梅長蘇順著她的喂粥的動作,一并喝了下去。“你身子不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待少帥歇息了,我再回去。”
梅長蘇本就虛弱,沒多久便緩緩睡著了。霓凰起身點了安眠香,又在他的身邊坐下。霓凰輕輕的握住他被紗布包裹的手,低聲輕道,“兄長,月牙說再有五個月,我就要生產了。你會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呢?霓凰希望是個男孩,像你一樣就好了。可是我們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爹和娘,他以后知道了會不會怪我呢?林殊哥哥,你又會怪我嗎?”
霓凰永遠忘不了,上一世她知曉林殊抗旨不回死于梅嶺,她被父王關在王府的閨房里。任憑她怎么哭怎么喊,往日那最疼愛自己的父王都不放她出來。穆深隔著房門,那聲音都好似蒼老了許多,最疼愛的女兒苦苦哀求,可他又能如何。不說林穆兩家有太皇太后的賜婚,如今林氏一族都被扣上那滅門的罪名。君王的猜忌之心,若是降臨在穆王府上,他只能選擇隨那些趨炎附勢的臣子一同上書附議。
她被關在屋子里許多時日,試過哭喊試過跳窗也試過絕食,可都沒有用。她原本一顆火熱的心,漸漸變得冰涼。她一個人,幻想著林殊是怎樣死的,他死前有沒有留下什么話,他還記不記得,有個人在等他。
等她被放出來時,金陵的腥風血雨已然過去,林氏滅門,祁王賜死,宸妃自盡,晉陽長公主自刎,一切的一切,再也無人提起,隨著那七萬赤焰軍一同埋葬起來。而她,只有夜半無人時,一身素衣頭戴白花,翻墻進入林府悼念著再也回不來的人。
她也以為,時日久了,她會漸漸將他淡忘。
可后來,她接手了南境,沙場征伐,幾次死里逃生。青弟還小,身上擔著父王的期許,守護著南境子民不再受戰亂之苦。世人都稱霓凰郡主巾幗不讓須眉,可又有誰知道,在她感覺毫無退路時,總會想起那個背她回家的少年。哪怕,她幾乎快永不清他的模樣,可林殊這個名字,卻時時刻在了心上,在她無助的時候想起來,便覺得他一直都在。
倘若可以,她只愿做那個在累了,倦了,可以撒嬌般撲進他的懷里。有他的保護,可以什么都不想,只做他的小鳳凰。
想來是天意弄人,即便又是一世,他們依然逃不過這宿命。
她本不信天命之說。可如今,她不得不信。
這樣做,這樣瞞著他,到底是對還是錯,她分不清。
可她知道,唯有這樣,她才能以自己的方式陪著他,哪怕前路坎坷布滿荊棘。哪怕他自以為是的為她好。她會順應著他,讓他做想做的事,還好你還活著。
時隔許久,藺晨帶來了靖王蕭景琰的消息。說的是他從東海回到金陵,聞此噩耗。在金殿上與梁帝爭執,所言之辭皆是維護祁王和赤焰,氣得蕭選下令杖責五十,并罰跪在大殿外三日。如今被派至涼州駐軍,未經下召不得回京。
“怎么說也是親兒子,倒真是下得了狠心。涼州那地方,常年風沙黃土。”藺晨邊修著盆景,邊感嘆。
梅長蘇過了許久后,才應了他一句,“連景禹哥哥都能死,景琰對他又算什么呢?”
“你覺得祁王暴斃,是陛下做的。”藺晨放下手中的剪刀,回過頭看向他,又轉過頭打量了一旁的穆霓凰。
“景禹哥哥的為人,是不可能畏罪而死,什么暴斃身亡,放火燒屋,不過都是說詞罷了。高高在上的君主,要誰死又有何難。只是景琰他,自小性子直,絕不會輕易服軟。藺晨,能否幫我……”
“照拂他……”藺晨冷哼了下,“長蘇啊,你自己都這副鬼樣子,還想著別人。又是穆霓凰,又是蕭景琰,你這欠我的可打算如何還?”
霓凰一直不語,直到此刻才微皺眉間,“藺少閣主……”
“得,我真是怕了你們。一個赤焰少帥,一個赤焰遺孀……”藺晨剛想轉身,就被沖進來的姑娘撞個滿懷。
月牙吃痛的捂住額頭,“好痛,你吃什么長的呀!”
“我還沒說你,急急忙忙的沖進來做什么?”藺晨捂著胸口,又伸手敲了月牙的額頭。
“你煩死了。”月牙不悅,朝他腳上一踩,拉起霓凰就欲往外走。
“月牙,你慢些。”霓凰拉住她,停在了屋子外。“這是怎么了?”
“夏冬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