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我不是一個人。
其實,我是一盞燈。
一盞永遠不會滅的燈。茶樓老板叫我“灸”,意為長明。
在沒有遇到他之前,我 “走“過很多地方,遇到過很多人。
住過工匠漏風的草屋,當過成親之人的龍鳳喜燭,最奇怪的一次是被太監拎起來放進墓里,在暗無天日中獨自亮了不知道多少個年頭。多虧了盜墓賊,讓我重見天日,呼吸到新鮮空氣。唯一美中的就是整天和一堆破瓶破罐擱在一起,完全無法溝通。
直到茶樓老板看到了我,把我買回了家。我居然只值2000塊,摔!賣東西的有沒有眼睛,看不出我是一只閱歷豐富的燈么!(好吧,好像就是因為我這久經風霜的臉,才這么便宜的……嗚嗚,可惡的視覺動物……)
茶樓老板經常給我講他以前的故事。他沒把我當成樹洞,更像是……知己。
他說他以前是個宮里的苦逼工匠,給宮里做銅器的。住在一個破爛的茅屋,一到大風天屋子就塌了,還得重新搭。
后來公主看上他的手藝,命他做一雙成親時的龍鳳花燭。婚后駙馬待公主不好,公主一氣之下砍了他,理由是,誰讓你做的喜燭不能龍鳳合鳴。
聽到這里,若我有一雙手,真是想撫掌叫好,拍案叫絕啊!多么好的理由,天衣無縫,有理有據。丫的你以為掌柜是月老啊,月老還有睡覺牽錯線的時候呢!(原諒我的激動,一想到我在幽冷的墓里孤孤單單待了幾百年,我就想把皇族滿門抄家。)
掌柜說,照理他死了,可是卻像睡了一場大覺,仿佛之前的生活都是黃粱一夢。他常常分不清楚哪個是夢哪個是現實。
他一醒來就在這家茶樓里做著掌柜。他偶爾裝傻賣萌,偶爾插科打諢,玩久了膩了,便開始玩客人,讓每個人給他講個故事。
他總覺得自己的生命里缺了一段,卻想不起來那是什么。所以指望從別人的故事里,找到些微的熟悉感。
不過,我出現以前和以后,他都沒有找到。
他經常會陷入思維的怪圈,有時會痛恨世人為何活得這般簡單,100個人講的故事千篇一律,毫無觸動。有時又痛恨自己活得太過離奇。
看著他這樣,開始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在人前那么開心,人后卻這么可憐。后來才懂,光有多強烈,影就有多深沉。
或許是我的構造決定,我燃著火的燈芯就像是一只眼睛,只能看,沒有心,很難感受。某天,“侃侃而談”迎來了一對十分普通的情侶,茶點過后,結賬時老板又跳出來,告訴他們要講故事。
女生沒有被嚇倒,反而覺得有趣。講起了從書里看到的故事。
兩句話可以概括。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一個妖怪在人間隅隅而行。更悲傷的是,他看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卻不老不死,活在時間的夾縫里,不得解脫。
女生講完故事,拉著男朋友的胳膊說,《痕跡》里不就有超級符合這個調調的詞嘛,快唱副歌。男生拗不過她,攬著她的肩唱了起來,“要看過多少日升月落,才能夠讀懂你的寂寞。山川也沉默,卻猜不透結果。我看過多少明滅燈火,還不夠懂你的執著。等歲月蹉跎,孤獨才深鎖。”本該是憂傷的調子,男生唱的很淡。
然后他倆就這么淡淡地離開了。
如果我有心,就可以感覺到他和平時的不同,可是沒有。那個隨心所欲的人,無聊時就會關店的人,竟然正經開到10點。
那晚,他把這座茶樓認認真真地打掃了一遍,有條不紊地把晾在院子里的茶葉收進罐子,一個瓶子一個瓶子地擺放好。像以往一樣,除了這次是在夜晚,把我擺在他面前進行著。
我這時才突然意識到那個故事對他的影響。我以為,他要離開這里,想換一種生活。
直到他拿起我,點燃了這個木質的屋子。
大火輕易地蔓延開來,他拿著我站在火海之中。我差點驚呼出聲,他瘋了,他會死的!他突然把我擱在他的掌心,仔細地端詳著我,用復雜而奇怪的眼神。
我直直地看著他,突然哭了出來。
那是靈光一閃的豁然開朗,也是大徹大悟的,到此為止。
長明燈只有在流淚的時候才會滅。
就像他。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是長明。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這個擁有強大靈識的燈竟然開始主導制燈人的命運。
長明,永不熄滅,即使是墓室里。不知何時他知道,只要我亮著,他就會永遠不老不死,像故事里的妖怪一樣,漫長歲月,隅隅獨行。他需要的,并不是一個可以傾訴的知己,而是,一段屬于自己的故事。何況這個所謂的知己,把他拖進了時間的夾縫中。
也好,終于結束了。
他有機會去寫他的故事,而我燒干凈了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