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養狗,倘若養狗,必定會養只大土狗。
我出生之前,家里養過狗。據我媽的描述,老爸足足吃了一個冬天的狗肉,這倒不是因為他好這口,常年胃病,郎中的草木蟲土吃了不少,最后不知從哪得來土方子——黑豆燉狗肉養胃。或許它白犧牲了;活著,或許我倆會成為朋友。
村子里基本都是高大威猛類型的土狗,樣子既兇惡又丑,所以我很怕狗。狗鐘愛骨頭,瘦骨嶙峋的我在它們看來確為不錯的骨頭。一下撲到我跟前,看到狗嘴角掛著哈喇子,我覺得渾身骨頭嘎嘎作響,我放聲就嚎(眼里早已汪洋肆意)。老半天沒覺得疼,狗呢?看到狗還在那里站著,只是一個勁的搖尾巴,轉著圈兒,其實它也沒那么可怕。冬天的時候,一群野孩子和狗奔跑在坑坑洼洼的莊稼地上,飛奔而來的狗會輕而易舉的將我們撞個趔趄,身上滾滿了黃土,像個土猴,跳起來,哪顧得拍去身上的塵土,就又投入到黃塵之中追逐嬉戲。它跑歡實了會伸出那肥厚的舌頭舔你兩下,盡是些哈喇子。村里的狗依然還是那么丑,只搖尾巴,倒也玩得愉快,所以我就不怕狗了。 ? ? ?上中學的時候,每天我會很早起床,騎自行車去學校。在途中我每每會去留意三五成群的狗,每天都會見到幾十條狗,它們的造型迥異,獨具風格,它們完全可以去T臺走秀,不過得先去洗澡。有時它們在清晨空蕩的街道上狂奔亂叫,咬做一團,因為地盤、食物或者交配對象?春暖花開,又是一年好季節,有時候它們會肆無忌憚的當街行交歡之事,偶爾看到一些洗白白也混在其中,這臟兮兮的狗倒頗有點能耐呢!傍晚時分它們也會躺在那靜靜地發呆,很悠閑的樣子,搞得我也想做條狗。我也經常見到它們暴尸當街,血肉模糊的,斷了腿的,眼珠子吊著的……街上什么都有,唯獨沒有獸醫院,有也白搭,它們沒身份,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愈,了此殘生。我們很熟,但是從來沒有交流過。 ? ? ?洗白白越來越多,樣子甚是可愛,總喜歡繞在主人身邊,汪汪叫得格外動聽,要是能叫爹媽,寵愛必能更盛,可見掌握一門外語是多重要!洗白白對我甚是討厭,我經常走在路上,它就冒著扯破嗓子的危險沖我狂吠,大概是看我這副屌相,覺得眼球被污染了?當即我便匆匆溜邊走了。耳后的音調愈發高八度,我怒了,轉身雙腿大叉,手成爪狀,面部猙獰,嗓子“哇唔——”一聲嘶嚎(并著大量唾沫),當時就把它嚇尿了,忘記了抬腿撒尿,濕了一腿,完全沒了剛才的氣勢,低低呻吟著溜走。我嘴里咬著一口毛,帶著些許的血腥臭味,狠狠地吐在地上。竟看到自己能吐出如此驚人之大的痰塊,我蹲下來端詳了許久。后來它們再也不敢沖我叫了,不過那羞憤的眼神當中迸出幾個字,“你真是條狗”! ? ? 大學操場是圣地,我總不以為然,一人閑溜,結果我被咬了。
正當十五,夜黑得出奇,借著遠處路燈微弱的光,隱約看到許多連體怪獸,見怪不怪。我突然覺得屁股被什么咬到了,“啊”一聲慘叫,一摸屁股,少了半邊,四下望去什么也沒看到。之后救護車送我到京都醫院,急救室里醫生看到我裸露的胯骨周遭齒印,“瓜娃子們,被狗咬了送獸醫院,賊!”說完話轉身就走了。不過還好這有獸醫部,護士用大號針頭在我另一半屁股上打了狂犬疫苗,胡亂裹了紗布,然后就把我扔那了……說也奇怪,我沒有流一滴血,只是疼得直冒汗,第二天我就出院了。這真是狗咬的?我怎么也理不清這事,越想越離奇,糊里糊涂睡著了。夢里有位道人“時逢黑十五出沒,不見其身,喜食汁肉……”一下驚醒了我,渾身的冷汗,媽的,是個夢!我的屁股少了半邊,看起來極獨特,四瓣屁股的怪獸自然稀罕多瞅兩眼,我則戲謔道“幸虧不是妹子,這要是朝胸咬去……嘖嘖,那就麻煩了,屁股剩一半也夠用了”!她們罵我臭流氓,我覺得我不臭,也不是流氓。
“時逢黑十五出沒,不見其身,喜食汁肉……”再次驚醒,感覺身體快要炸裂了,暈了過去。“看看,這獠牙,眼神好兇煞,還一身白毛,這是什么鬼東西?”我怎么被關在一個大鐵籠子?我想說話卻竭力也只能嘶嘶,怎么了?我又在做夢?不,不是,黑壓壓的人群,沸炸的吵雜聲,我驚恐彷徨,渾身血脈噴張,頭痛欲裂,撐破了鐵籠,形體不斷變大,向著驚恐嚎啕的人群奔去,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環境,太害怕了。我一路沒命地瘋跑,朝著一個方向只顧跑,胸口中了一彈,我還是連滾帶爬地跑,越來越沉重的身體,我再也抬不起腳,眼睛也快張不開了,只覺得腳下冰涼,之后就人事不知了。 ? ? 醒來時眼前一片白茫,我沒有獠牙,沒有白毛,我又變回了人樣,摸了摸屁股也完好,只是赤裸著。我該是死了,照這樣子的地方不像地獄該是天堂吧?我這才發現身旁有只比我小時候見到的土狗還高大的狗,全身烏黑油亮,安詳地臥在那,我恰巧在她懷里,暖乎乎的,我是被她救了?這么說我還沒有死,而且還變回了原來的模樣。漸漸習慣了與她在山里的日子,她從來沒有一絲表情,總是像雪山一個樣,不緊不慢,矗在山頂凝神而望,躺在湖邊閉目養神,一切自然而然。我總是也會和她一道站著坐著望著聽著,不言不語,看著看著我覺得自己什么都不記得了,眼中只有夕陽晚霞,雪山圣湖。我一直想去用手撫一下她那烏黑油亮秀絲,卻總也沒敢伸出手,在手里是什么感覺?她的臉依然和雪山一個樣…… ? ?后來我再也沒見過她。
? 春風和煦,我顫顫巍巍地在搖椅上起身,吃力地蹲下來,偎在大土懷里坐下。它也老到看不清,滿嘴的哈喇子,毛發雜亂,卻也溫暖,搖著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