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縮緊衣領(lǐng),盡量不讓風往脖子里吹,明明已經(jīng)是春天,卻還是這么冷。
或許這冷,不僅僅是來自風。
山城是美麗的,華燈上了很久了,亮堂堂的,遮住天空看不到一點星光,卻總是能夠照亮這個世界。走出電梯的時候,最后一眼是手機里前女友的結(jié)婚照,笑的就好像最開始認識的時候。
她,終究是在二十五前結(jié)婚了的。
公司大樓的門衛(wèi)客氣而禮貌說,一路平安。而“謝謝”在喉嚨里翻滾,卻怎么也咕嚕不出來,像即將死去的人最后的那一口痰。走出公司大樓,手便緊緊揣在了兜里,手機有些發(fā)燙,可以很好的供暖。這是兜里唯一的東西,幸虧還好,這東西讓他會覺得溫暖。
所以,沒有帶著錢和公交卡,只能走路了。也好,辦公室坐了一天了,走走路運動一下,就算鍛煉了。那是一片商業(yè)區(qū),一群大媽不知哪里鉆出來,跳著舞蹈,扭捏著臃腫的身姿,在他的眼里就像一個個小丑,卻遠遠不如小丑那樣輕盈和讓人愉悅。
他感覺自己是一個小丑。
在公司快兩年了,有些承諾隨著人來人去早就灰飛煙滅了。我們不需要為別人的承諾付出,這是真理。再者,分手那天,他就不再相信任何承諾。他想到這里,吐了一泡口水,“狗屁”。卻不小心吐到了自己的腳上,甩也甩不掉,只得又罵上一句,“媽的”。前面的人好像聽到了,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他心虛的低下頭。
明明不是罵他,為何會心虛呢?
他不知道。
拐過商業(yè)區(qū)就是居民區(qū),是兩個不同世界。房子很老了,聽說,不就就要拆了,建新的商業(yè)大樓。而那些住過一輩子的人,只能含著淚開心的讓人拆了,這樣又是一筆很大的收入。他們甚至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每次想到這里,他又會來一句“媽的”。
他以前不喜歡說臟話,他覺得那很俗,沒有品位。
如今,他開始迷戀這種感覺,他可以罵這個世界任何東西,“去你媽的公平”,“去你媽的女人”,他高高在上。曾經(jīng)自詡為文人雅士的他,如今能流利的用多種語言罵人,罵這個世界。
他還是喜歡些東西,憤世嫉俗的罵這個世界,和那些“操蛋”的人。他反對一切雞湯,他說是雞湯禍害他到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是么?
大學畢業(yè)那一年,有人說,大學剛別業(yè),不要要求太多,更應該看中的是機會。他安心工作,努力學習,什么臟活累活都做。可是沒有人看見,一件事他做了很久沒有人理,別人做一次卻感動了領(lǐng)導,得了獎。他覺得不公,卻只能在夜里小聲說,“媽的”。
后來他終于醒悟,想要走,可是也有舍不得的人,有喜歡的人。友人圣潔光輝站出來,奉勸著他。郭德綱說,我最厭惡那種不明白情況,就勸你一定要大度的人,離他遠一點,雷劈到的時候會連累你。啊,呱,扎你一刀,你這血還沒擦干凈呢,他在那“哎,這事要勇敢起來”,你死不死?
他十分認同,然后在夜里小聲說了一句,“媽的”。
他是傻子,還是留了下來,現(xiàn)在還在。
加班總是很晚,花燈總是等不及初上,他把耳機塞在耳朵里,縮著脖子,看著來往過路的人。他喜歡看妹子,細細瘦瘦的那種,妹子們穿著總是一樣,打底褲,小風衣,小裙子,總是遮住了自己想看的細節(jié)。他知道,寫文章的精髓在這里,往往文字里沒有的東西才是精彩的。
只是他又開始惆悵。他自詡能成為魯迅那樣的人,他要用自己的彷徨吶喊,來告知世人生存的意義。
只是,他寫出了那么多生活哲理,卻還是過不好自己的生活。
現(xiàn)在的文字太快,來不及隱藏就被昭然若市,人們大快朵頤著,來不及想,就攝取著里面的營養(yǎng)。世人都喜歡胸大無腦,所以才會那么喜歡那樣一眼就吸引住的文字。他厭棄著,卻怎么也寫不出文字來。只是看著那些雜亂的一樣的瘋子,在一個人的夜里小嘀咕,“媽的”。
他高雅行走著,想尋找著隱藏的秘密。只是,一個胸大的妹子走過,他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他想自己如果是一個女子,肯定貧乳無趣。想到這里,他有吐口水了。
大概沒有人再喜歡內(nèi)涵了吧。
小時候他以為內(nèi)涵就是內(nèi)部涵養(yǎng)修為,長大后卻將內(nèi)涵和段子聯(lián)系在一起了。十年前,邪惡的反義詞是“正義”,如今卻成為了“純潔”。他明白自己,已經(jīng)不再純潔。
他小時候喜歡過一個女孩子,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笑起來有小小的酒窩,還有兩顆小小的虎牙。初中畢業(yè)那一年,她被幾個小流氓糟蹋了。后來,還生了孩子。他去找那幾個小流氓,卻怎么也找不到。
孩子被孩子的外公殺死了,那個女生被那個女生殺死了。
每次想到,他都會流淚。起初是因為懷念她,后來卻不再想她,也不心疼,但還是會流淚。大概眼睛已經(jīng)習慣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會想著這么多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到了橋上,他聽了下來。
大橋下面是長江,長江是母親河,養(yǎng)育著兩岸的人,甚至更遠的人。真是偉大啊!
“媽的”。
即使很喜歡,還是罵出來了。那已經(jīng)是他的一種情緒表達,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行為。一個人的修為就在刺里面慢慢生長著,慢慢的,扎人著。
他自己卻渾然不知。
公司有一個大叔,他叫他哥。對他很好。他感激他,甚至覺得正是他這樣的人拯救了這個社會,其他的人只是迫害。將社會的公平正義侵蝕,而有的人站在岸上,安居樂業(yè)。那個哥哥就是他正義的化身,給他帶來希望。
后來,他又喜歡一個女孩子了,就是公司里的。在一起呆久了,就那么輕易的喜歡了。只是,他已經(jīng)沒有了勇氣,即使做一個流氓,他也不配。他觸摸到女孩子還是會輕微的顫抖,他只能遠遠看著。直到今天。
他顫巍巍的遞出了自己的心,滿眼溫柔看著,寵溺的眼神卻有一分父愛。
她很有禮貌的說,你應該去找一個懂你的人。
他傻,卻不糊涂。她真的愛上了那個大叔,那個有著十分父愛的男人。流言不假。
現(xiàn)在他又想起那個死去的女孩子,那是在夜里死去的。那個夜晚在鄉(xiāng)下靜悄悄,沒有華燈,沒有音樂。她就那么悄無聲息,留給了他人一地血紅的花。
他喜歡那樣的花。
他在第二天的春天里,采了很多朵野百合,然后放下一朵在她的墓前。眼角掛著淚,站在哪里,小聲抽泣著,然后捧著花束,遠離了。他把花送給了另外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卻在前天夜里飛走了。他把花丟在了河里。那條河連接著長江。
現(xiàn)在的他十分想念那個死去的女孩子。
他慶幸他死去了,不然就會經(jīng)歷自己這么多磨難,在夜里吹著江風,北岸上的燈火忽明忽暗,他看不到一定點的陪伴。江水在慢慢悠悠流淌,他的淚不小心滴了進去。卻沒有一點回音。
他想起了自己的青春,那樣快樂精彩。只是,青春末年,兵荒馬亂。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病,且已入了膏肓。
他笑了,莫名就笑了。然后整個夜晚就跟著笑了。
北岸上的燈塔熄滅了。他想,過往的船只該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于是,他跳了下去。
夜里,我在北岸,守望著燈塔,風給我講述了這個故事。
我猜,這個夜里,估計是他二十五歲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