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溫水煮青蛙

手機天氣顯示的是多云轉(zhuǎn)晴，最高溫度到了十八攝氏度。我打開手機備忘錄又確認了一遍日期，只剩三天了，距離你二十一歲的生日。

我當然會記得在你生日那天第一個送祝福給你，好在今年你所在的城市比我這里的時間晚了近七個小時，我可以在睡醒后有條不紊地做這件事情。

出宿舍樓門的時候已經(jīng)快九點半了，籃球場上總有男生在打籃球，女孩子竟然穿著單薄的衣裙在一旁等候。路過政法大樓時我似乎看到了李海洋，他還是那個樣子，頭發(fā)還是理得一絲不茍，還是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還是自己一個人。

我望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想起來，十點鐘的時候有個小型演唱會可以去湊湊熱鬧，就在去年你演出的那個小劇場，承辦方是我們學院那個唱歌很好聽的師哥，你還央我要過他的簽名照。

我還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你唱完歌站在舞臺上，李海洋從后門走了進來，手里拉著一大把氫氣球，場下的觀眾躁動起來，你驚喜的微笑盛開在妝容精致的小臉上，可他走到臺前時突然松開了手，那些小精靈一樣的小可愛們掙脫著飛向了屋頂，緊接著碰撞著炸裂了起來，大家都歡呼著注視著那些象征性節(jié)日般熱鬧的氣球，只有我注視著你。我看不清你臉上的表情，可我看到你轉(zhuǎn)過身離開，留下李海洋站在臺下望著鎂光燈閃爍的舞臺。

那天不久你就離開了，過了很久我才從李海洋那里得知你去了巴黎，那個你一直惦記著的遙遠的地方。

阿三：梧桐百鳥不敢棲

“梧桐百鳥不敢棲，止避鳳凰也”這句話出自《聞見錄》，說是傳說中鳳凰這種鳥，只棲息在梧桐樹上，于是有女兒的人家，會在自己家院子里栽棵梧桐樹，有望女成鳳之意。你自我介紹時，李海洋抬頭看了你一眼，低下頭微笑著呢喃了這一句話。為此我特意查了資料。

那天下午的陽光可真好啊！你就那樣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了教室里，老師介紹說你是從別的城市轉(zhuǎn)來的借讀生，成績優(yōu)異。你走進來時我先是被你Jansport雙肩包吸引，然后是你齊耳短發(fā)根根都位置妥帖地別在耳朵后面，整個人看上去干凈美好，緊接著你說了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吳桐木……”

大家紛紛議論起來。大概是從來沒有聽過這么簡單卻讓人過目不忘的名字吧！就連李海洋都破天荒地露出了微笑。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們住在同一條街道，為此我興奮了很久。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因為晚自習后沒人做伴而急匆匆地往回跑了。

成為好朋友是自然而然的事。盡管我總覺得我們兩個人性格一點都不一樣。

你沉靜安穩(wěn)，所以總是給人家一種孤傲冷漠的感覺。我當然知道班里面那些女孩子總是在背后議論你，說你目中無人，說你拜金，還說你一看就是那種小狐貍精……你也知道的吧？可你從來都沒有理會過她們。只有自己比不上別人時才會在人背后奚落他，那些無聊的是是非非是留給每天無所事事的長舌婦混天熬日頭的。

我知道你是那種永遠都不會理會那些是非的人。

木子：可往事隨風

到劇院時觀眾席上已經(jīng)坐滿了人，找了個邊邊角角的位置坐下，舞臺燈光亮了起來。

那時候我們?nèi)齻€人幾乎每周都來這里看你排練。你說你很喜歡大提琴優(yōu)雅低沉的音調(diào)，像極了木子。你總是喊我木子，你說你喜歡那種洋氣的日本名字，你說木子多好聽啊，不像劉阿三帶著建國初期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

可是阿三，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包括你的名字。

你坐在臺上拉琴時眼睛從來都不曾離開過琴弦，所以你從來都不知道的吧？坐在我旁邊的李海洋的眼睛也從來沒有離開過你。你總說李海洋整天板著臉像跟人討債的樣子，可他跟你一起的時候分明一直都在笑啊！怎么你就從來都不抬頭看他一眼？

我還羨慕你謝幕時落落大方的樣子。就像那種讓人贊嘆不已的上乘綢緞，無論多么干凈白皙的手都不舍得去觸摸一下，就是那樣的感覺。我總覺得你最美的樣子都留在舞臺上了，你本該屬于那里，可為什么你去了巴黎？

我看著舞臺上燈光變幻著，突然間音樂響了起來，女孩子們歡呼著，那個在相片上寫下你名字的男孩子唱著《The ?happy ?song》，我仿佛能夠聽見有人唱著唱著笑了起來。

可我終于忍不住落下眼淚。

劉阿三，我想念你。

阿三：故事會有B面嗎

高三的功課開始繁重起來，我已經(jīng)開始計劃著畢業(yè)的時候跟你還有李海洋一起去街邊的燒烤攤喝酒了。

幻想停止在今天早上李海洋對我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以為是啊！”說得我手足無措起來，緊接著你走了進來眼眶是紅的。你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

沒有人回答我。

就是從那天開始，我的同桌李海洋主動換了座位坐到了最后一排。

我吵嚷著要他把話說清楚，可上課鈴聲響了起來。你拉著我說要我回去好好復習。整節(jié)課我都在回想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我想不出來。

晚上一起回家的時候你要我不要多想，你說班主任覺得我跟李海洋一桌有早戀的嫌疑他怕耽誤我高考所以找他談話調(diào)了位子。

我突然想起來那天我跟李海洋開玩笑。

我說：“考你幾道題好不好？”

“說。”

“我的名字是什么？”

“劉阿三。”

“很好，下一題：

你想跟誰念同一所大學？

等下，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得先說一遍上一道題的答案。”

“劉阿三啊”……

木子：誰是第一個

早上五點我就睜開了眼，怎么也睡不著，怕影響舍友睡覺我拖到六點鐘才開始起床，去操場跑了幾圈，七點鐘的時候準時發(fā)語音給你：

“阿三，生日快樂！”

你會笑著指責我又是第二個嗎？你還會像往常那樣花光零花錢去買煙花嗎？

我磨蹭著去了自修室上自習，竟然碰到了李海洋。在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打招呼的時候，他先喊住了我：“好久不見，木子！”我愣愣的站在那里。

我從來都沒有告訴你，每一次看到他我都在想：怎么世界上還有李海洋這么好看的男孩子啊！

我們一起上了自習，又去我們以前經(jīng)常去的那家店吃了炒米，你曾經(jīng)說過你最愛中國東北的大米，就算只是簡單地用清水煮熟也能夠美味到讓人神魂顛倒。我沒有刻意提起你，我知道他肯定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而且會第一個送祝福給你。

晚上你發(fā)了視頻電話過來，那邊是令人晃眼的陽光明媚。你被一大群金發(fā)碧眼的美少女們圍繞著，吵吵嚷嚷。你的新朋友們特地為你辦了生日趴，桌子上擺著精致的奶油蛋糕，還有牛肉，香檳和高腳杯。看到你那么開心我也變得興奮起來。你裹著一條藍白相間的格子披肩瘦瘦小小的身體興奮得像是要掙脫出屏幕來，你拿著酒瓶手舞足蹈地對我說著謝謝，你說我這次表現(xiàn)很好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記得在凌晨祝你生日快樂的人。

你好像又變美了，你是不是哭過？

阿三：我說的是事情，不是人

在C大報道遇到李海洋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我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他打招呼，瀟灑轉(zhuǎn)身的時候被他攔住了去路。

“怎么樣，看到我是不是高興壞了？”李海洋軟綿綿的聲音響了起來。只這一句我就把那些氣憤和不解拋在了腦后。你看我就是對他毫無辦法，他走時我忍氣吞聲，他來時我笑臉相迎。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樣一些人，單單看他一眼就讓人覺得快樂。可我清楚地知道，李海洋他不屬于我。

我一猜就知道一定是你走漏了風聲不然以李海洋的高考成績斷然不會來到這里。不過既然決定冰釋前嫌，我當然不會在乎他怎么來的這里。后來的日子開始變得云淡風輕起來，像所有掙脫了高三束縛的人一樣，我們每個人都在用力地消耗著掏空著我們最年輕最純粹的青春，夢想與愛。

我開始拾起我的大提琴來。

那是我小時候的夢想，我總覺得我會像電視里那些音樂家那樣擁有屬于我自己的舞臺，我努力地練習拉琴就是希望當機會來臨時我能夠牢牢抓住它。可后來，我敗給了生活。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讓人羨慕的成績，想要老師同學都寵愛我，想要跟全班第一的李海洋考同一所大學……

我把對夢想的放棄稱之為不夠熱愛。

如果你用生命熱愛一件事情，你一定會傾其所有盡可能地靠近它。

木子：輕而易舉

最近一段時間與李海洋重新熟絡起來，有時候碰巧還能一塊兒去圖書館看會兒書，也會一起去餐廳吃頓飯。

他總是很少說話，還真是不愛笑啊！也可能只有在某些人面前他才會笑吧。

看到你最近的動態(tài)，你總是在到處跑。跟著幾個外國同學去當?shù)氐募?zhèn)淘便宜貨；去葡萄園摘葡萄，喝多了當?shù)氐陌灼咸丫疲诓莸厣铣龀螅唤谭▏∨笥颜f中文的hello是：劉阿三好美；你穿著為自己設(shè)計的裙子去坐地鐵看書，頭發(fā)剪短了燙成了梨花。

你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過上讓人羨慕的生活。

你給我看你剛做好的衣服，從定稿到剪裁到縫制，一步一步拍照發(fā)給我。你說這才是你用生命熱愛的東西，你在一步一步努力地靠近你真正的夢想。

阿三，真替你感到高興啊。

那個閃閃發(fā)光的女孩突然收斂了光芒，一心一意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在我心里，能夠有資格站在李海洋身邊的人，只有你。

那天跟李海洋在圖書館，他看著書突然說了一個數(shù)字：263。

我抬頭一臉茫然。他自顧自地說道：送給阿三的氣球一共兩百六十三個。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三：沒關(guān)系啊，大不了去巴黎

演出那天我突然改變了計劃，放棄了德彪西的《月光曲》。

演出的前一天我單獨約了李海洋。那天我用盡我畢生的勇氣對他說出了那句話。

我說：“李海洋，出來吃飯吧！李海洋，明天晚上來看我演出好不好？”

我說：“李海洋，我很喜歡你。”

我說：“我們在一起好么？很難回答的話就送我一束氣球吧！我不要玫瑰不要巧克力，你把它們親手交到我手上說明你愿意。”

第二天的德彪西被換成了梁靜茹。

木子你還記得嗎？高中時我們趁著短短的假期偷偷去歌廳唱歌，那里的老板說要聘請我在那里駐唱，一首歌付我三十塊錢。你拉著我逃似的地跑了出來，你說你怕我被帶壞，回頭想到我們白白浪費了付的錢，又一起懊悔起來。

“可以的話，轉(zhuǎn)過身看看我。”

音樂剛剛響起來李海洋就出現(xiàn)在了座位的最后一排。手里拉著一大束五顏六色的氣球，雀躍著想要逃離。我真擔心它們會帶著我的男孩飛起來。

然后歌曲結(jié)束，謝幕，李海洋一步一步走向前來。

就在離我還有五六米遠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黑暗中的李海洋張開了嘴。

“阿三，對不起。”

然后他松開了手。

阿三：阿三和木子

一年前，我跟李海洋開玩笑。

我說：“考你幾道題好不好？”

“說。”

“我的名字是什么？”

“劉阿三。”

“很好，下一道題

你想跟誰念同一所大學？

等下，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得先說一遍上一道題的答案。”

“劉阿三啊……

還有吳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