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走出洶涌的地鐵咽喉。地鐵口,黑壓壓的一群人,圍在地鐵站旁的道路上,有些沙啞的聲音穿過人群,拂略過耳畔,我駐足下來,在人潮中聽不遠處,這位一邊唱一邊敲著鼓的流浪歌手的吟唱。
他的手、腳在有節奏的踩著鼓點和節拍,一只手偶爾扶下耳麥,聲音有些沙啞,曲調有歡快的,也有帶著濃情的憂傷,他的嗓音有魔力,駐足的人潮,走走停停,拍照,偶爾有人朝不遠處的吉他盒子里,輕輕放幾張紙幣,然后轉身輕輕走遠。盒子上是一個印著二維碼的立牌,兩摞專輯碟片,歪歪斜斜堆起,有人投上錢幣,順手拿走一張專輯。他依舊在專注的打著鼓,唱自己原創的歌曲,他對圍觀人的人說,那首歌叫“林妹妹”。
要是在以前,我可能不會駐足聽一個流浪歌手的街頭賣唱,我時常懷疑的是,我害怕我無法感受到這樣一個群體的喜悅或者悲傷。情隨事遷,這些年的漂泊生活,我開始聽民謠,聽那些沙啞的聲線,他們在我的記憶和腦海里徘徊、流浪。我才漸漸開始發現,在我曾經或現在生活的城市,除去蠅營狗茍的蠅利蝸名的爭斗,蒼涼的夜空下,還有一群人,他們在這個城市的流浪街頭,堅守著理想主義,對著人來人往,孤獨的吟唱。
前幾年,因女友在湖南師大讀研,我隔一段時日,回去長沙看望她,那時候,我最是喜歡在長沙的大學城里閑轉,那里遍地都是誘人的長沙小吃,還有背靠著的巍巍岳麓山,每到秋天,愛晚亭,楓葉紅遍,橘子洲頭,漫江碧透,從五一大道回來,我們偶爾會沿著橘子洲大橋步行回學校。江面有風吹來,湘江在遠處蜿蜒而去,現在想來,那是短暫相聚在一起,最美好的時光。也就是那段時間在大學城,在那些錯落林立的店鋪街道上,我偶爾會遇到如是的歌手。
記得,有一次,走出天馬學生公寓旁的小飯館,沿著馬路折返而歸,在紅綠燈的路口,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在馬路交叉的拐角旁,抱著一把吉他,在夜色中,他唱許巍,唱他的《藍蓮花》、《旅行》、《曾經的你》……依然是像流浪歌手的打扮,藝術范,吉他盒子里,幾張紙幣零零散散的堆著。也就是在那一次,我開始注意這樣一群人,他們在夜空下深情的吟唱,他們的歌聲離這座喧囂的城市很遠,他們的不羈的心,也流浪在遠方,但是,他們在這個城市里,吟唱和拯救失意的靈魂,像一只恓惶的貓。其實我們大概都深信和理解,這個社會里,大概能夠成為宋冬野、陳鴻宇的畢竟是少數,在豆瓣和網易云音樂里迅速走紅,而剩下的一群人,可能在無數的夜里,都在籍籍無名的吟唱。
那時候,我開始漸漸相信理想主義的重要。而在畢業一年以后,我開始重新拿起荒廢已久的愛好,下班后,把自己關在出租屋里,開始試著是回憶過去,寫我那業已消逝的,遙遠的故鄉。
去年年底,辭職飄蕩在長沙,無所事事的時候,偶爾去女友上班的公司坐坐,在那里,我認識了宇哥,聽女友說,宇哥喜歡寫古體詩,愛好歷史,喜歡去旅行。一次,我們坐在他同事的車里,在去公司的路上,剛一認識,一路相談甚歡,一見如故,真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感覺。
宇哥外貌看起來斯文,有些鄰家大男孩的感覺,但他喜歡歷史,甚至結交佛教僧人,仿佛活在這庸常俗世之中,唯有他心境澄明。他翻出手機,給我看他和佛教僧人,一起交往、探索的照片。不時,他翻出之前騎行西藏、云游云南的照片。他指著在路上的一張照片笑著說,那時候,他們在旅行的路上賣唱,一伙人抱著吉他,有模有樣。我問他,像這樣的騎行者、歌手在云南和西藏常見嗎?他說,“很常見和平常的,我們那一次是真的在賣唱……”他說起那段日子的時候,還不斷翻給我看在路上露宿的照片,像一位傾心相交的舊友,在傾吐一段旅程。后來聽說,他就是這樣,大概永遠都無法掩藏內心的那一份沖動,哪怕是已經有女友,他依然在朋友圈里說,“這是最后一次去西藏、去騎行。”,可是誰知道呢?透過微信里,時常都可以看到他在西藏或是在別的地方,漂泊旅行的身影。
在那年冬天,后來的某一天,我在他們公司見到他,他當即從車里,抱出一箱雄黃酒,然后掏出一罐,遞到我手上,說,“送你一瓶雄黃酒,寫字的時候,用得著,應該要多喝點酒。”,可惜世俗如我,并不能傾盡宇哥心意。大概,宇哥是愛喝酒的吧,在那些漫長而孤獨的夜里,在那些懷念騎行到遠方的夜里,在那些被世俗瑣事纏繞的夜里,他那顆向往理想主義和自由的心,自然要靠這一罐罐的雄黃酒,來澆離胸中塊壘。
后來,我就一直沒有見過宇哥,透過他的朋友圈,大概還依然保留著他心中的那股子理想主義,不過我倒期望著,哪一天他能借著曾經給我的雄黃酒,寫下他旅行的故事。我想,這個世界的理想主義者,應該被更多的人知道,雖然他們天生愛好孤獨。
今天,恰巧遇到這一幕,忽然間,回憶翻滾逆流,想想這些年遇到的人和事,恰如柴靜所說,“這年頭處處都是精致的俗人——不是因為不雅,而是因為無力,沒有骨頭。還好禮失,求諸野,遺失的道統自有民間傳承,江湖還深埋了畸人隱者,詩酒一代?!倍麄兙碗[藏在這城市深處的角落,用他們敏感的神經顫顫巍巍的和是這個時代的違和做輕微的對抗,用這一顆不肯媚俗的心。
大概聽了近二十分鐘,那位在地鐵口歌唱的歌手,停了下來,他擰開蓋子喝了口水,朝圍著的人群道了聲謝謝和晚安,人流漸漸散去,我彎下來,買了一張他的專輯,淺色的封面上寫著十一個字——桶子鼓樂隊,夢開始的地方。
這時候,大概是夜晚的八點,夜幕正濃,是的,他在這時候,朝這擁擠、疲憊的人群和喧囂的城市說了一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