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回顧：選擇 （六） 始料未及
第七章：哪壺不開提哪壺
初三（6）班同學對林穎的崇拜驟然上升，頗具當今粉絲追星的風范，幸好沒有粉絲追星的瘋狂。如果真心將崇拜之心表現在追星之舉上就完了；按理說，男生對林穎的嘖嘖稱贊乃是“異性相吸”的體現，不足為奇。女生對林穎的贊不絕口，卻不免惹得男生們大惑不解，疑是同性失去了排斥的功能。
諸不知，對于以人類生存規則而言，在具備相當的前提條件下，同性同樣存在相吸的可能性。譬如父子，母女，兄弟，姐妹，師長等等。當然不排除關系融洽的好朋友。
在演藝圈中，大部分藝人，當被媒體問及所崇拜的同性偶像時，男星崇拜成龍者不少；女星崇拜林青霞者甚多。可見，崇拜不分性別。
同樣道理，林穎單是“學姐”這一身份，就讓（6）班女生們覺得與她貼近不少，加之，身為班主任的她還總在自己學生面前以朋友相稱。且不說她的才華，單是她與眾不同的個性與情操，就無不讓她們頂禮膜拜了。
林穎不改第一堂課的初衷，在接下來的講義中，合理安排時間，在既不影響同學們休息，又不影響正常授課的情況下，給眾生講解拼音的構造特點和精確讀音的竅門。大力為同學們灌輸如何擺脫因舊式教育理念的束縛，以及所受其影響而養成的不良口語習慣，并且嚴格要求：課前問候語如“老師好”統統免去，代替它的是以拼音為主要元素的節目，因而讓學生們倍感新奇。
加上她的講義生動有趣，內容豐富多彩，大有毛姆筆下查爾斯·斯特里克蘭的作品風格，讓人心湖驟起漣漪，油然生出熱愛學習的興趣。美中不足的是，此舉引起一些捍衛舊教育理念的老師的腹誹。
對于同學們的崇拜，林穎無從知曉；對看好者的好評，林穎也無從知曉；對于部分同事的腹誹，林穎更是無從知曉。她只知道，令她慶幸的是，不日，她發現她的學生口語水評有了明顯的進步。自己也更深刻地領會到，導致讀音謬誤不斷的個中原因：不光是受教育者單方面疏忽音質的問題，同時還是教育者以及教育制度的問題。而制度由人所定制，因此，歸根結底，還是人的問題。
除此之外，她還知道，開學第一天，在曾校長的引薦下，她和成天不期而遇于會議室中，始料未及。得知成天今后將和她一起共事的消息后，驚詫不已。得知成天是義務支教后，更加覺得一切有點不可思議。聽成天道出個中原由后，只覺一切不失存在的意義。
話說，這天，何嘉慧在學校備受林穎的關注和賞識，感到心歡神暢，回到家，馬上興沖沖對著她母親鄧氏喊道：“媽，我們回來了。”然后徑自走進她和碧蓮的臥室，卸下書包，坦然坐到書桌前，認真復習起功課來。
鄧氏只覺女兒何嘉慧舉止反常。雖然過去一年，何嘉慧學習也算認真，但并不自覺。甚至有幾分慵懶。每次都是在她再三催促之下，才會屁顛屁顛跟在何碧蓮的屁股后面入屋學習。
倘若遇到何碧蓮忙于家務無法脫身學習的情況，她便見縫插針——借各種理由來塘塞——自顧跑到村里招兵買馬當孩子大王去了；今日，卻一反往常，自覺學習起來了。這不禁讓鄧氏感到十二分詫異，疑是何嘉慧在學校受了什么打擊。
于是悄然詢問女兒何碧蓮。何碧蓮實情相告，說何嘉慧這回憑自己的本事考進了尖子班。今日課堂上表現積極，備受班主任的贊許。鄧氏聽了，心情舒暢無比，不禁露出滿面春風。習慣性地用一只手撐住腰部，另一只手放在凸鼓的肚子上來回摩挲，仿佛躺在她子宮里的是何嘉慧似的。
鄧氏一邊撫摩著肚子，一邊躡手躡腳地踱步到何嘉慧和何碧蓮的臥室門口，小心翼翼地推開虛掩的房門，窺見何嘉慧正在奮筆疾書，沉浸在自習的氛圍中，心頭的疑慮瞬間消融，涌過一陣暖流。心想，何碧蓮沒有夸大其辭；驟然甚感寬慰，連眼角處幾道魚尾紋也得意地拋頭露面。
鄧氏不禁感慨：一年前，大約在開學后的第三個周末，何嘉慧回到家便興高彩烈地告訴她，說自己繼小學后又遇到了一個伯樂——她的英語老師。那時，她看到女兒何嘉慧雙眼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喜悅和自信，如同黑夜里閃閃爍爍的光點。今日，女兒滿臉的笑容，又如同冬日里燃燒的火把，讓她再次看到了希望。為表心中暢意，她決定親自下廚，以美食來犒勞女兒。盡管她已身懷六甲，行動十分不便。
雖說是下廚，但終究是力不從心。一頓飯菜下來，除了淘米洗米擺碗筷外，一切都是何碧蓮的功勞——只勞動，不邀功，所以不算功勞。功全被她默認到母親鄧氏身上。這在鄧氏看來，是何碧蓮“懂事”的表現。從來無半點慚愧之意。
話說，何碧蓮不僅長得甜美秀氣，家務活也做得相當漂亮利索。就連烹飪水平也是無可厚非。加上平日在家，凡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無須外人加以提醒，她必然會將活兒主動包攬下來。她的不辭辛苦，大家有目共睹。然而，鄧氏對于何碧蓮的種種付出，卻并無任何表示，哪怕只是一句贊許的話語。
何嘉慧也一樣。她欽佩何碧蓮的能干，可又覺得何碧蓮之所以能干，完全是因為她有這方面的天賦。而她認為自己粗枝大葉，加上生性好玩，無心操勞家務事。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何碧蓮的付出。還擺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可見，習慣別人的付出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它是衍生一系列“理所當然”的基礎。
飯菜上齊之際，何瑞金剛好拖著疲備的身驅回到家。他是當地小有名氣的建筑包工頭，也是何家的一家之主。地位之重無可厚非。由于近來工程項目離家較遠，所以一個月才回一次家。按理說，因常年在外奔波勞碌，回家頻率尚少，但凡看到他回家，其家人必定會表現出興高采烈的樣子才對，至少總會露個笑臉吧。
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不知是何瑞金平時為人太過低調，還是其家人都習慣了迎合他的不張揚，總之，何瑞金回家這個事，在何家母女三人看來，好比空氣里的塵埃落到地上一樣自然從容。沒有半點矯情粉飾。一如既往。
一家四口圍成一桌，默默地吃起飯來。何瑞金是一個沉默寡言且表情淡漠的人，他只知道憑自己的真本事，努力工作，掙錢養家糊口，對家里一切大小事情從不問津。有時回到家，剛好趕上飯點，他會先把身上的污泥臭汗沖洗干凈，然后才坐下來用餐。有時回來得比飯點早，待沖洗完后，便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的木沙發上默默地抽起煙支來。
他一邊吐出裊裊的煙霧，一邊透過門窗凝望著遠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是把心中的思緒化成煙霧，被他痛痛快快地從嘴巴和鼻子里拋出，散在空氣里，飄到遠方。近看，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不時發出悵然的光澤。嘴角的肌肉因常年失笑，變得僵硬而松垂。寬腦門，前額有微禿的跡象。表情嚴肅，目光犀利，但有時又會流露出幾分慈祥。譬如，當他一個人悄悄地透過窗口，看著自己那對雙胞女兒在自家大院的楊桃樹下蕩秋千，或是納涼談笑，抑或是安靜閱讀的時候。
鄧氏一心想為何嘉慧的進步好好慶祝一番，不曾想到何瑞金今晚回家吃飯這回事。換句話說，鄧氏萌生為何嘉慧慶祝的想法被何瑞金的出現給抹滅了。鄧氏心有不甘。女兒進步了，菜也做好了，不慶祝一下，未免太可惜了；于是決定忽略丈夫的漠然表情不計，借何碧蓮的手藝，犒勞何嘉慧的努力。又為了堅定何嘉慧勤奮好學的決心，以及助長其堅持不懈的毅力，慨然許諾說，只要何嘉慧期末排名年級前三，就帶她去北京游長城，覽故宮。
何家雖然生活在農村，但隨著改革開放，夫妻二人——不對，鄧氏自從產下一對女兒后，便以照顧孩子為由，不再務農，而是讓她當大隊書記的哥哥給她安排了一個"大隊婦女主任"的職位，雖有糧餉，但十分微薄，因此，養家的重任幾乎全都落在何瑞金身上———何瑞金兢兢業業的建家立業，日子倒過得越來越滋潤。外出旅游，目前對于這小康家庭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譚的事情。
“媽，你自個說的哈，到時候不許食言。”何嘉慧攪動著碗里的稀飯，得意非凡地說。
“你就安心學習吧！媽什么時候騙過你。”鄧氏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嘻嘻——太好了！到時候 ，我們還可以順便去看望下北京的姑姑和姑父。長這么大，我和碧蓮從來沒見過她們呢！”何嘉慧一時高興，脫口而出。
當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時候，眼角的余光馬上瞥見坐在對面的父親向她投來充滿責備的眼神。猶如兩條燃燒著的憤怒火舌，燒得她惶恐不安。誠然，無聲的責備比起有聲的批評，更讓她難受。
繼而她又感受到餐桌腳下母親鄧氏用腳尖重重踢了她一腳。旨在提示她犯了一個不該犯的錯誤——哪壺不開提哪壺——要知道，在何家，“姑姑”這個詞向來是禁提的字眼。
她羞愧地垂下腦袋，慌忙又用筷子攪動著瓷碗里的稀飯，扒送到嘴里，故意發出“唏唏嘩嘩”無比夸張的響聲。雖然明知道，父親從小給她和碧蓮定下吃飯不準發出“吧唧吧唧”的咀嚼聲的規距。
可見，此時此刻，她更想借碗里的稀飯來稀釋心里的惶恐和不安。
下一章：選擇 （八） 為什么？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