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草（原筆名甘草柴胡）
我們都很熟悉漁夫與魔鬼的故事。
一個漁夫靠打漁為生，但他每天只打四網魚，因為他并不是一個貪心的人。有一天他撒下第一網，打上來一頭死了的毛驢。他感到很失望。第二次，打上來一個充滿泥沙的瓦缸，他的失望加重。第三次發現網里全是碎玻璃片和各種各樣的貝殼，漁夫都快絕望了。
最后漁夫撈上來一個瓶子。他打開瓶蓋，一個巨大的魔鬼冒了出來。魔鬼對漁夫說：“我在瓶子里被封印了很久。在第一個世記，我告訴自己說，誰能把我解救出來，我會讓他有很多很多的錢，但是一個世紀過去了，沒有人來。第二個世紀，我對自己說，誰能把我解救出來，我替他挖出地下所有的寶藏，但又一個世紀過去了，沒有人來。第三個世紀，我對自己說，誰能把我解救出來，我會滿足他三個愿望。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我在海里呆了整整四百年，感到很生氣，于是發誓，誰要是現在來救我，我就要殺死他，但會讓他選擇死的方式。”
漁夫非常恐懼，但是他很機智，告訴魔鬼說他不相信魔鬼那么巨大的身體能夠裝得進那么小的瓶子。魔鬼為了向漁夫示范他說的都是真的，重新變小，回到了瓶子里。漁夫飛快地給瓶子蓋上帶有封印的蓋子，把它扔回了海里。
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一個魔鬼。在我們的心里，都暗藏著許多不能夠坦露在人前的洶涌的欲望，被強制按捺下來的尖銳情緒。當這些欲望和情緒能夠被看到、接納和實現的時候，我們會變成那個好的自己，平靜、喜悅、智慧、有魅力。而當我們不能夠被看到和承認，就會滋生憤怒、貪婪，我們會覺得自己那么容易嫉妒和憎恨，面目猙獰。
所以魔鬼和漁夫的關系，就是一種我們和外部世界的隱喻。我們能夠被看到嗎？最初我們執著地投射熱情和渴望，希望有那么一個人，為你打開走向世界的通路。他對那個獨一無二的你的覺知，會讓你強烈感覺到自己是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但是當你一直苦等這個人，而他始終沒有出現的時候，你的世界會變得冰冷，失望像冰凌一樣從腳下升起，直至封印了你原本滾燙的心臟。然后灰色的失望變成了濃黑的絕望。終于有一天，有一個人試圖走近你的時候，你所想要做的不是緊緊擁抱他，而是毀滅他——我恨你！為什么你現在才來？
這種等待有可能是一生那么長。也有可能在一剎那間完成。一生或一剎那，都不過是一個輪回。
魔鬼和漁夫的關系，也是我們與自我關系的隱喻。我們懼怕那個潛伏在黑暗中的，充滿不馴服力量的自己。我們關押它，封印它，把它沉入海底，假裝它根本不存在。但我們又控制不住地想尋覓、打撈，我們是不完整的，我們以為自己的一部分無意間丟失了，終其一生我們都要尋找它。而當我們真的把帶有封印的瓶子撈上來，帶著渴求和好奇打開的時候，里面的內容往往讓我們恐懼而不是驚喜。于是我們耍弄詭計，將它重新沉入海底。
這樣的事情，可能會在一生中上演多次。這，也是輪回。
魔瓶和封印，就是我們內心的防御機制。神是超我，漁夫是自我，魔鬼是本我[1]。
然而，我想寫一個不一樣的打破輪回的結局。
海邊有一個活潑的少女，養了一條可愛的狗。一天她興沖沖地來到沙灘，用藤蔓結了一張網，想要看看能從海里打撈上來什么。第一網下去，是一只小動物的尸體。少女看了一下，就把它扔在一邊。第二網下去，是一個裝滿泥沙的小罐，少女把小罐翻了個底朝天，雖然泥沙里除了幾只寄居蟹什么都沒有，但是少女和她的狗在沙灘上蹦跳著追逐寄居蟹，玩了好半天。第三網里面是碎玻璃片和各種各樣的貝殼，少女非常開心，覺得她能用這些東西串成一條美麗的項鏈。第四網，少女撈上來一個瓶子。瓶子里出現了一個魔鬼，對少女說出他的經歷，并且要少女選擇死去的方法。
少女并沒有全神貫注地聽魔鬼講話，她好奇地打量著魔鬼，在魔鬼努力做出兇惡危險的樣子的時候，少女幾乎要笑場了。
因為魔鬼在海里沉睡太久，為了適應魔瓶像子宮一樣黑暗的環境，他逐漸變成嬰兒一般的模樣，這樣可以更舒服放松一點。但是因為被打撈得太突然，他冒出來的時候忘記了幻化成兇惡的模樣。所以少女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嬰兒，鼓著紅潤的面頰，扭著胖胖的手，別扭地說著兇巴巴的話。
少女隱藏起狡黠的笑容，帶著純真無辜的表情說：“你那么巨大，我不相信你能進入那么小的瓶子里去，你變小給我看看。”
魔鬼為了顯示自己的神通，個頭逐漸縮小。他想等他變得足夠小，就跳回瓶子里去證明他沒有說謊。可是還沒有等他完成這個過程，只變回了普通孩子大小，少女就哈哈笑著跑過來，一把抱住他揉著他的腦袋說：“你真可愛！”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糖塞進他嘴里：“不要難過了。讓我們一起去做游戲，看看還能從海里撈上來什么？”然后拉著他向淺海里跑過去。她的狗歡快地在后面跟著。
魔鬼起初非常憤怒，這個人類怎么敢這樣對待他？但是少女的胸膛非常柔軟溫暖，放進他嘴里的糖確實很甜。魔鬼不由自主地被少女拉著往前跑。步子越來越輕快。
少女今天已經撒過四次網了。但是誰在乎呢？她沒有每天只能撒四次網的規定，她想撒多少次就撒多少次。
他們一直在海邊玩到很晚。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依依惜別。
那個瓶子被放在了少女的枕邊，里面有許多碎玻璃、圓貝殼，以及魔鬼從海底撈上來的珍珠和寶石。這些東西都被打磨得光滑圓潤，打好了孔。他是魔鬼嘛，所以做起這些一點也不費力。由此他得到了少女許多次由衷的贊美和擁抱。
晚上少女睡去的時候，魔鬼坐在海邊的礁石上。被封印的濃黑的憤怒仍然存在，還不時地在他的胸膛里翻滾。但是平生第一次，他開始有點喜歡自己的力量。??
作者簡介：甘草，“三心甜草“公號聯合創始人，原筆名甘草柴胡。文學博士，喜歡讀書、碼字。
[1]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提出。“本我”（完全潛意識）代表欲望，受意識遏抑；“自我”（大部分有意識）負責處理現實世界的事情；“超我”（部分有意識）是良知或內在的道德判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