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有某個缺陷,在提到任何事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xiàn)的總是畫面。以下就是你在問到生活這兩個字時,我腦海里所出現(xiàn)的。
第一幅畫面有關我姥姥,我不管她叫姥姥,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叫她三婆。關于三婆的前半生,我顯然是沒有參與過的,有關她的大部分事都是從我媽媽那里聽來,所以準確來說這幅畫面的所屬權應該給我媽媽。三婆以前當過保姆,專門照顧小孩的那種,小孩的哭鬧期一結束,三婆的工作也就結束了。某個下午,三婆幫著帶過小孩的一戶人家剛好路過,他們一家三口來和三婆打了個招呼。走的時候,三婆站在當時并不大的門框框里,身子靠在一邊,她巨大的影子倒在客廳地面上。她扯著她一如既往的大嗓門,往那邊喊:“哭的時候就抱出去走一走,奶粉別泡太多,上火。”一整條路的人都在笑她,她跟著笑了幾下后,蹲下身子撿從頭上掉到地上的小黑夾子,我無法想象腦海里那看上去圓圓的三婆此刻在那框子里構成了一幅怎樣的畫面,但我相信,她耳朵上那副掛了幾十年的金耳環(huán)會映出一小塊金黃色的光,我當然但愿它那時剛好落在地上的小黑夾子上。
第二幅畫面發(fā)生在三婆去世后的某個下午。那天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站在陽臺窗戶前的媽媽,外面的光很大,我看不清媽媽的表情,她正好逆著光,從我的方向看就像是一塊黑色的剪影。她拿著手機在給我爸爸打電話,先是在耳邊,后又直接挪到嘴巴前面,和三婆那時一樣,她一個勁的往手機那頭喊。穿過她身子看過去,是滿是車輛的街道,把頭扭過來一點點,剛好能看到顏色正在跳動的紅綠燈。媽媽的聲音一喊,樓下街道的某輛車子就跟著喇叭一響,像是在比較誰聲音更大似得,被惹煩的媽媽直接打開窗戶往街上罵上一句,頭收回來后,立馬又拿著手機繼續(xù)喊,內容只不過是一句“吃完飯了嗎?”
此刻的我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腦袋里是一個重疊了兩個人的人形輪廓,我意外的發(fā)現(xiàn)某種延續(xù)。整個城市絕對可以說是換了一個樣子,但一切有關生活的瑣碎都一如既往的瑣碎。對任何人來說,包括那些有著極高精神追求的知識分子,生活都不過是最簡單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老師曾在我面前談到人們追求的變化,批評人們生活態(tài)度的改變,但三婆的喊話經(jīng)由媽媽傳到我耳朵里,生活是一個包含你在內的物品,她們讓我確切的認為這么多年來人們對生活并未有過什么其他的想法,自始至終都是一種笨拙的三婆式活法。開著的水龍頭下洗菜的是三婆,房屋樓頂上因為早到的人搶去晾衣桿而破口大罵的是三婆,腳搭放在水桶上無計可施的等水變涼的都是三婆。所以對于你,我只能告訴你別期望生活變美,局外人才能界定美不美,就像三婆不會看到那束金黃色的光,我媽媽也永遠不會知道那天的紅綠燈看上去是像從她頭上射出的一根天線,你要明白你眼前的一切都是你的生活,甚至是那灶臺上的一小團油垢。
三婆是個信佛的人,家里面一直都供著菩薩。小時候一到吃飯,我總喜歡順著一個木梯子爬到菩薩前去聞三婆剛剛點上的那根香的味道,自此以后,我便執(zhí)意認為生活帶著廟堂前的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