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壯飛聽了我的話,果然說了那些諸如“我愿意,跟你無關(guān)”的傻話。我穿好鞋子,把頭放在膝蓋上,對著前面起了霧,凹下去的足球場,我說,大劉,我們這個年紀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自己,哪怕自己的樣子不夠好,也不要為什么人去改變。他又果然說他覺得自己真的不夠好,要改。我知道他誤會我了,我只能又跟他說:“大劉,你知道我的事吧,覺得我愛折騰吧,其實我有機會,而且覺得沒幾年可以折騰了,希望這幾年盡可能多經(jīng)歷一些,然后就他媽的結(jié)婚生孩子。還有,原來的你,很好,不要改,改了,我們今晚就是最后一次做朋友了。當然我知道你終究有一天要改的,但起碼大學(xué)最后這兩年不要改,我們還是這樣,你去喝酒打架踢球晚上打牌的時候,通知我一聲?!?/p>
說完,我褪下手腕上的鐲子,遞給大劉,說:“你看,這是王威分手之前給我買的卡地亞,一萬五,全球限量五百件?!彼眠^來,顛了顛,就像大叔去建材市場買瓷磚一樣,說:“卡地亞是什么牌子?這么輕,你被騙了?!?/p>
我拿過來,重新套上,站起來,他還坐著,我就踢了他一下,他連忙爬起來,又笑嘻嘻地了。我說你怎么這樣沒心沒肺的呀,剛才好像死了爹媽一樣,他就說:“小跳,告訴你,這階段我無聊死了,還是你說的對,現(xiàn)在我一身輕松了。”我就把手交給他,他欣喜地接過去,我們旁若無人地往南師后門走去,那里,燈火輝煌,就像衛(wèi)星云圖里的上海。
大三,我周末在新街口的LV做導(dǎo)購,平時就認真地準備考研,日子過得就像我手腕上的浪琴手表指針一樣規(guī)律,但我沒有一點抱怨,因為,所謂的多去經(jīng)歷一些事情,不是在一件非常雅致的旗袍上燙幾個洞。而真正的不甘平庸,珍惜機會,是你在晚霞行舟中,忽然有一條魚竄出水面,跌下來濺開層層水暈;是你在行車途中,忽然看到一樹樹白花開得歌聲嘹亮;是你走在蘇堤上,忽然看到一塊石碑,上書林和靖之墓;是你的鄰居白天被領(lǐng)導(dǎo)罵,被同事擠兌,晚上喝醉了酒拿老婆孩子出氣鬧得沸反盈天,你站在門口往里瞧;是你在蘇州時代廣場的法拉利專賣店前抑制不住要進去拉開那輛紅色跑車的欲;是你知道U2上海演唱會的消息后的興奮異常;是你從南師隨園的孔子像前路過,走向土山上的文學(xué)院,忽然瞟見窗戶中一個白衣少年,清秀的臉龐,低頭溫課;是你見到一個好女孩,稍作準備,就當面表白,不在乎是否被拒絕,因為你怕再等下去,她就會變成別人的妻;是你看到一個有趣的人,哪怕他四十了,也要和他去星巴克,跟他談天說地,跟他調(diào)情,跟他到四川做愛;是你碰到一個高干子弟,對他的家庭、生活、權(quán)錢關(guān)系心生一窺究竟的渴望;是你不敢保證憑分數(shù)可以得到保研機會而保研機會就在那等著你時的一試身手。
也許,我的父親,那個看起來就像是《背影》里的那位,給我起“許小跳”這個天殺的名字時,是希望我平時的時候,慢慢地走,在遇到驚我魂魄的人事時,小跳過去——這已經(jīng)達到了他這一輩開明之士最大的理想訴求了。而我,受了這個名字十八年的毒害,當然毒癮大得很,遇到讓我腺上激素拼命分泌的東西,那還不猛跳過去,管他媽的,哪怕我自己都笑著罵自己是個瘋子或者騷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