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打牌,我們又輸了。贏的依然是皮蛋公主,真是沒勁。
出完大鬼,我就剩一張,以為自己能穩(wěn)贏。結(jié)果皮蛋公主丟出一張黑桃皮蛋把我壓慘了。我們?nèi)酥缓醚郾牨牭乜粗虺?579A順子,一張3帶張A,實現(xiàn)勝利大逃亡。
崔大牛搖搖頭,垂頭把牌一丟,輕聲嘆了口氣:
“人才,甘拜下風啊!”
一旁的劉秀才照例要和她爭吵幾句,一點新意都沒有。
“黑桃皮蛋能壓大鬼?”
“皇后最大,不知道嗎?”
“看清楚,你的是皮蛋!”
“《黑桃皇后》,你不知道嗎?”
“知道,上次你說過,一個趕車的馬夫?qū)懙模墒俏移恍拧!?/p>
“那叫司機。”崔大牛從旁提醒。
“你看她長得像皇后嗎?堂堂皇后還鎮(zhèn)不住一只鬼?”皮蛋公主順手拿起一張皮蛋,在他眼前晃悠,乜斜了他一眼。
“那順子……”劉秀才似乎還想爭辯。崔大牛聽得有些不耐煩,打起圓場:
“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13579是奇數(shù),當然是順子。3帶A當然是3帶1,人家哪里出錯了。”
“就是,能消停會嗎?”我只想早點結(jié)束這場爭論,拿到獎勵(和皮蛋公主打牌是件極費神的事,弄得我肚子很餓),勸劉秀才趕緊閉嘴。“兩個月前,有一次打牌,她就是這么規(guī)定的,你忘了?”
“打牌哪有這樣的,規(guī)則變來變?nèi)ィ膊皇孪日f一聲,”劉秀才小聲嘀咕著,卻不再爭論。
他其實也就發(fā)兩句牢騷。兩個月來,他淵博的古文學識,在皮蛋公主面前,連當對手都不配。
“主公萬福。”崔大牛曲身行禮,得到一塊巧克力。
我等這一刻很久了,急忙下跪領賞,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包“冠生園壓縮餅干”,撕開包裝自顧自啃起來,不去管劉秀才那點破事。
“大膽刁民,還不下跪謝恩,”皮蛋公主揚手將撲克牌揮在劉秀才臉上。
“六月雪,多美啊!”劉秀才看著好似雪花的撲克牌漫天飛舞,老毛病又犯了,竟忘了剛才的羞辱,拿出把寫著“逍遙散人”四字的破扇子,使勁地扇,竭力想讓這美景多留片刻。“滿腹閑愁,數(shù)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鬼啊,鬼來啦!”突然,樓道里響起一聲尖叫。
剛才還在細嚼慢咽的崔大牛,迅速吞下巧克力,跳上床,一個勁地對著空中的牌吹氣。皮蛋公主略整衣領,端坐在床前,腰板挺得筆直。我則受到莫名驚嚇,一口餅干卡在喉嚨,嗆個不停。好在皮蛋公主奪過我手中的餅干,藏到屁股底下。
只有劉秀才還在原地打圈,又是扇扇子,又是吟唱。
“竇娥,又蒙冤了?”孫大夫一手搭在劉秀才肩膀,趁著轉(zhuǎn)到他面前的當口,將藥片塞入他口中,還灌了兩口水。
劉秀才倒是配合得很,嘴巴一張一翕,繼續(xù)陶醉在雪花世界。
“小孫子,你可總算來啦,本宮已待你多時,”皮蛋公主似乎被屁股下的壓縮餅干弄得很不舒服,略微皺著眉頭,咧著嘴,沖孫大夫盈盈笑著。
“小孫子給公主請安,公主萬福。”
皮蛋公主很自覺地仰頭,笑納對方送來的藥片,接著又泯了幾口水,用衣袖輕輕擦拭唇邊的水漬。
“我剛吃了十塊巧克力,你信不?”
孫大夫剛走近崔大牛。他居然又不打自招,急得我一身冷汗,要是這蠢東西去告發(fā),今后我就無福消受這些零食了。皮蛋公主朝我使了下眼色,笑容依舊保持端莊。
“繼續(xù)吹,看你能吹倒幾頭牛?”
“別停,給點力,雪要停了。”空中的撲克牌只剩寥寥無幾,劉秀才急了,蹲著身子往上猛扇,向近旁的崔大牛流露出求助的眼神。
“就知道你不信,沒見識,”崔大牛拿過藥片和水杯,草草應付,便趕來趴在地上,扭頭往空中吹撲克牌。那肺活量真是厲害,雪又下大了。
“輪到我了,孫大夫,能利索點嗎?”見孫大夫慢慢悠悠走過來,真是急死我了。
不等他走來,我已迎上前去,抓過水杯,脖子一揚,喝個底朝天。
“藥還沒吃,每次都這么猴急。”
“那就續(xù)杯,”我吃過藥片,又喝下一杯他遞來的水,卡在喉嚨里的餅干終于沖下去。
“不許胡鬧,保持肅靜,否則我就叫院長來收拾你們,”孫大夫查完房,在門口交待。
我們不住點頭歡送,連劉秀才也稍停頓了片刻。
“呸呸呸,還真拿我們當病人,我看他才有病,”崔大牛跑到水槽邊摳起喉嚨,把剛吃下的藥摳出來。
皮蛋公主不慌不忙從舌頭下拿出藥片丟出窗外,捂嘴輕笑:
“跟本宮斗,他還嫩著呢。”
我是真把藥片吃下去了,酸酸甜甜,挺好吃的。我伸手接過皮蛋公主遞來的半包壓縮餅干,繼續(xù)吃。
餅干好像有點異味,不過尚能下咽。我就是餓嘛,有什么辦法呢。隨便皮蛋公主打牌定什么規(guī)則,順著她的意就是了,不論輸贏(我們?nèi)撕孟窬蜎]贏過她),都是會有賞賜的。
雪停了,劉秀才也消停了。他把藥片吐出來,用腳跺了兩下,大聲笑著:
“就這點伎倆,還想騙我吃藥,韓非子云:‘兵不厭詐。’”
“這孫大夫的確是蠢。你們說說看,我剛是不是吃了十塊巧克力?”崔大牛將目光向我轉(zhuǎn)來。
我的心思全都放在餅干上,哪有空理他,邊吃邊聽眾人瞎扯。反正他們都有病,有東西吃,懶得理他們。
“別人都說你愛吹牛,依本宮看,你倒是個老實人吶。”
“公主何出此言?”劉秀才不解問道。
“他剛把巧克力扳成十塊,難道不是吃了十塊巧克力嗎?”
“公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著實了不起,”大好機會,我怎可放過,嚼著餅干含糊不清地奉承她一句。
“餓死鬼,好眼力!接著,這是本宮賞你的。”
拍個馬匹,能賺一袋花生米,真是賺大發(fā)了。我哪里好拒絕,邊吃邊心底嘲笑面前三個傻子:
號稱清朝遺孤的“皮蛋公主”,也不照照鏡子,真正的公主能活到這年代,不死也剩半條命,真當自己服了仙丹呢;
劉秀才詩詞曲賦張口就來。我對他敬佩得很,可他只讀古書,對鴉片戰(zhàn)爭之后的事一概不知,高考復讀了十四年,還是沒能考入大學,可惜了;
再看那崔大牛,實在能吹,不來這精神病院,哪里還能容得下他的聰明才智。
至于我嘛,打小就窮,無家可歸,睡高架草叢,要被城管趕;吃餐廳餿食,還被收泔水的瞪白眼;想想到街上去要飯總行了吧,結(jié)果老被斷手斷腳的搶了生意,弄得我心力交瘁,哪里也混不開。
我常常在想,自己要求也不高,能找個地兒,圖頓飯吃,就知足了。
這時,樓道里響起嘈雜:
“快幫忙按住他,孫華佗又去各個病房給病人喂藥了,也不知這回給他們吃的什么。”
“維他命C,沒事的,”我打開門,看到可憐的孫華佗被五花大綁架在醫(yī)用病床上,好意向周圍的大夫提醒。
“餓死鬼發(fā)病了,天知道他吃了孫華佗多少藥片,把他也一起架住,送去洗胃。”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就被幾個彪形護工摁住,給拖走了。
盡管洗胃時吃了點苦頭,醫(yī)生之后開的食譜也很豐盛,可我還是想念皮蛋公主私藏的那些零食,還有病房里的歡聲笑語。
經(jīng)過一周的隔離照顧,我又回到同伴中間。我們繼續(xù)打牌,有吃有喝,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我真希望能永遠住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