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瞿今年五十六,看上去卻像有六十五了。他獨自住在比他還老的平房里,房子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產(chǎn)物,披著斑斑紅磚,頂著青苔綠瓦,陳橫在比它更老的家屬大院里。房子里很舊,墻上星星點點,滿是霉印和污垢,乍一看倒像有一種花團錦簇的抽象之美。房里沒有房間,只用幾扇舊木板隔出寫意的客廳和象征性的臥室,讓狹窄的空間顯得更為局促,置身其中,如同走在逼仄陋巷。房里亦沒有廁所,但堆積如山的雜物卻無處無地不透散出廁所的腥騷。
老瞿平生有三大愛好,那就是抽煙、喝酒、交朋友。說起酒來,他可算是里手行家,中國若有一萬種酒,那他肯定喝過八千九百種。即便只是聊起酒來,什么大曲小曲麥麩曲,什么醬香米香濃香型,什么半固半液半發(fā)酵……他都能侃上三天三夜,都沒個夠,但前提是他得邊喝邊聊。當然老瞿一旦端起杯子喝起酒來也是沒個夠,三天三夜恐怕都不夠。倘若在某個如蜜陽光虛化了樹影的早晨,在這條街道上看到一個身姿搖曳、四肢如同泡水繩索般晃蕩的身影,那十之八九會是老瞿。而且十之六七是去買酒。老瞿喝過的好酒不少,至少在中國地界上稍有名氣的他都喝過。但他現(xiàn)在喝得最多的卻是散裝白酒,不為別的,原因很單純……那就是窮。
要說老瞿有錢的時候是真有錢,八九十年代老瞿去南方邊境倒騰了幾年買賣,回來時成了當時人人追捧的萬元戶,而且是一個頂十個的萬元戶。當時老瞿才二十八歲,按理不該過早稱他為老瞿。且說老瞿個子不高,但發(fā)際線卻比常人高出一截。加上這幾年風餐露宿,變得不修邊幅不說,容顏也疏于保養(yǎng),臉頰漸漸如大丹犬一樣松垮垮地耷拉下來,看上去確比同齡人老了幾分。
大院里有個姑娘叫做小玉,長得那叫一個水靈,大眼眸子高鼻梁,纖纖玉腿小細腰,是讓無數(shù)老少爺們心馳神往、求之若渴的對象。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大伙心目中的女神。女神人人都喜歡。老瞿也不例外,自從第一眼見到小玉,心里就暗暗生情。而這情在年輕男子旺盛力比多的催生下,迅速抽枝拔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老瞿從邊境回來,便去飯店訂了幾十桌,邀了整個院子里男女老少去吃酒。明面上是衣錦還鄉(xiāng)設(shè)宴款待,實際上他目的也只有一個,就是想找機會和小玉交個朋友。
到了晚上,老瞿西裝革履,頭上油光可鑒。席間觥籌交錯、樂聲裊裊,老瞿邁著成功者的閑庭信步走到小玉桌前,攤出手掌對小玉說:“小玉姑娘,可否邀請你合唱一曲?”小玉嬌羞一笑,低著頭紅著臉仿佛把此生都托付予他似的把手遞給了老瞿。他溫柔一笑,牽起她的芊芊玉手,走上舞臺。老瞿打一個響指,音效師心領(lǐng)神會,音樂聲隨之緩緩響起。兩人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對方,款款深情地對唱起來……“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十七點整!”酒店的報時響起,把他拉回了現(xiàn)實。老瞿坐在酒店大堂沙發(fā)上,手托著腮,腦海里剛發(fā)一場了他和小玉浪漫溫馨的白日夢。
終于等到了開席。老瞿激動得紅光滿面,在裊裊樂聲伴隨下,邁著成功者的閑庭信步,繞過了一桌桌觥籌交錯,來到小玉那桌客人前,正想攤出手掌邀請小玉共赴舞臺高歌一曲的時候,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小玉竟沒有來!
那一刻,老瞿腦袋突然嗡的一聲,他頓時喘不過氣來。后來整個晚上,老瞿都變成了一個活著的軀殼,一具行尸走肉。他機械地把酒一杯杯灌進喉嚨,像是吞下一顆顆火球,讓它把他受到的羞辱都炙烤、灼燒殆盡。他的自尊仿佛才能重新澎湃……
老瞿消沉了好一陣,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終日癱坐在沙發(fā)上抱著酒瓶痛飲。偶爾老瞿也會出門,去菜市場轉(zhuǎn)一圈,買幾瓶酒,外加幾斤醬牛肉。
這天,天色將晚,華燈卻還未上。老瞿汲著拖鞋從菜市場回來,正路過人民公園,公園旁小樹林里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老瞿循聲望去,黑壓壓的林子里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正僵持在一起。老瞿用手背揉揉眼,定睛一看,看見矮的影子留著馬尾,分明是個姑娘。而高的影子,手上正拿著一把匕首,刀尖對著那個姑娘。
老瞿怔了一下,腦瓜里倒帶似的回想起剛才那一聲尖叫,那音色和音質(zhì),讓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小玉!對!沒錯!他曾聽過小玉的聲音,小玉的聲音早已被他的大腦層層封裝加密,存儲在了最保險最為重要的地方,那一定是小玉的聲音沒錯!
老瞿的大腦還在思考如何行動,身體卻像離弦之矢似的飛奔出去。老瞿手里拎著網(wǎng)兜,網(wǎng)兜里兜著幾瓶酒,他又穿著個大拖鞋,跑起來酒瓶在網(wǎng)兜里磕得咯咯直響,仿佛打著寒顫。可是老瞿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他穿著拖鞋左搖右擺向行兇歹徒?jīng)_去,掄起網(wǎng)兜就要往歹徒頭上砸。
可是酒瓶的聲音已經(jīng)暴露了他的行蹤,黑色人影聽到聲響,突然回頭,看見一個矮墩漢子拎著一袋沉甸甸的物體像甩鏈枷一樣朝他掄過來,他不由得一驚,下意識往旁邊一閃,同時揮刀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老瞿突然感覺地上有什么絆了他一下,倏然間失去平衡,掄圓的胳膊也由此改變了軌跡,正正地朝著歹徒的面龐砸去……
Pound!一聲巨響!
老瞿摔了個大馬趴,忽而覺得右手中指一陣發(fā)麻,同時感到冰涼又溫潤。這可是好酒,老瞿心里想,便像孩子吸乳似的把手指放到嘴里貪婪吮吸起來。
他感到不對!清冽的酒里居然混雜著一股濃重的血腥!一股鉆心的疼在他的手上炸裂開來,他伸舌頭去試探,發(fā)現(xiàn)中指竟少了半截!
歹徒已經(jīng)昏死過去,估計受傷不輕,旁邊的姑娘捂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估計嚇得不輕。老瞿趴在地上四處摸索,遲來的恐懼讓他戰(zhàn)栗,他顫抖著嗓音說:“快……快幫我找一下我的手指!”
姑娘這才反應(yīng)過來,情急之下竟不吭一聲,撒丫子狂奔出樹林。這回老瞿傻眼了,心里既后悔這么冒失來救人,又悔恨自己偏偏救了個不知回報的人,雙重痛苦像兩根繩,在他心口打了個死結(jié),勒得他快要窒息。
在這窒息的搜尋中老瞿渡過了漫長的幾分鐘,在他心里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這時姑娘卻又跑了回來,驚恐地看著他,又看向遠處,一只手仍舊捂著嘴,一只手不停指著老瞿。接著幾個警察沖了進來,扶起了老瞿……
老瞿因失血過多,差點昏了過去。
他的中指后來被警察找到,連同錦旗一起被送到了醫(yī)院。
兩天后,老瞿出了院。他帶著那面錦旗,還有接好了卻再也不能彎曲的中指,偷偷辦了出院手續(xù),失望地回了家。他失望的并不是他的中指再也不能彎曲,而是在警察扶起他的那一剎那,他才看清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救的,并不是小玉。
他的大腦欺騙了他,那個尖叫根本不能證實它是小玉發(fā)出來的,他救了一個毫不相關(guān)的人,他悔恨極了,特別是想到今后和小玉約會時,假如他要握她的手,都會有一根我行我素、不受控制、獨樹一幟的中指尷尬地矗立著。
老瞿越發(fā)消沉,頭發(fā)也跟著消弭。發(fā)際線一路北上,原本還只是海灘,現(xiàn)在逐漸變成了海灣。老瞿只得每天飲酒度日。不過住了次院也給老瞿帶來了一點好處,就是來探望他的朋友多了,他再也不用獨自在家喝悶酒。
老瞿是個好客的人,只要有朋友來,不管是否來自遠方,他都不亦樂乎。一來二去,老朋友帶著新朋友,新朋友又呼朋喚友,漸漸地,老瞿家里變成了牌社、變成了樂隊排練室、變成了招待所和飯館。在差強人意的歲月里過起了不亦樂乎的生活。老瞿偶爾也不亦樂乎地去遠遠觀瞻一下小玉,看看她那被不亦樂乎的夏風吹拂著緊貼住雙腿的連衣裙,以及在那連衣裙之下顯得加倍質(zhì)感的肉體。這都會讓老瞿心蹦蹦蹦直跳,不由得想象著兩只手在那肉體上不亦樂乎地游走,幻想那種曼妙觸感。
老瞿也曾嘗試著和小玉說話。有一次他看見小玉和一個女伴迎面走來,抱著一本普希金文集。他便假裝好奇地迎上去詢問這本書的內(nèi)容。小玉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好像他臉上出現(xiàn)了什么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這種眼神看得他發(fā)毛,臉上吧嗒吧嗒滴下大把大把的汗,說話也變得結(jié)巴了。這次經(jīng)歷讓他本來就稀少的勇氣像他前額的頭發(fā)一樣消逝得蕩然無存。
自打那以后,每次出來進去遇見小玉,小玉總會對他一笑。在外人看來這一笑并沒有多少異乎尋常甚至頗有禮貌。但在老瞿眼里,小玉貌似平常的笑里,卻潛藏著一種嘲笑和奚落,這是老瞿無法忍受的。此后,老瞿不再和小玉打招呼,甚至開始刻意躲避她。
老瞿的朋友竟越來越多,他幾乎每晚都通宵達旦地沉醉于聲色犬馬中,過著花錢流水揮霍無度的日子,活得好不快活。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突然闖進了他的生活。
事情是這樣的,老瞿家里來的朋友越多,他就越記不清誰是誰。加上常年喝醉,常在夢和現(xiàn)實的邊緣徘徊,所以朋友名字和事跡也經(jīng)常搞混淆。然而有天中午,老瞿從夢中醒來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姑娘正在老瞿房里整理房間。老瞿撓撓自己依舊茂盛的后腦,仔細端詳起姑娘背影,雖然認不出她是誰,但恍然間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姑娘……你?”老瞿沙啞著喉嚨問到。
姑娘轉(zhuǎn)過身,略帶調(diào)皮地一笑:“你醒啦?”
姑娘輕步走到他身邊,似依非偎地在床邊坐下,說:“昨晚的事你忘啦?”
老瞿一個激靈,拉緊衣衫,眼神提溜一下轉(zhuǎn)到天花板上,腦海里不斷回憶著昨晚的情景。可此時他的腦袋里像有一條電鰻在狩獵,稍一轉(zhuǎn)動就如觸電般刺痛。
他什么也想不起,手只好在光溜溜的頭頂摩挲起來,“昨天晚上?我們……那什么了?”
姑娘輕推了他一把,似乎明白了那什么的含義,笑著說:“討厭啊你,說什么呢?”她停頓了一會,又說:“昨天晚上啊,我朋友不是帶我來你家吃飯嘛。然后問你有沒有對象……”說話間她捻住一縷長發(fā),在食指上不停繞著,臉蛋羞得通紅。
“哦,哦。可是姑娘,我們素不相識啊。這恐怕……”老瞿瞅著她的臉,卻覺得似有相識。
“怎么會素不相識啊?你還記得上次在人民公園旁的小樹林嗎?你挺身而出救了一個人,手還受傷了,后來我想去……對了你的手怎么樣了?”姑娘說著,目光關(guān)切地轉(zhuǎn)向老瞿的手。
“原來是……是你?”老瞿漲紅了臉,握起拳頭,一根中指倔強而突兀地挺立著。說到這兒,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所有不滿和怨氣一股腦就彭涌而出了,突然老瞿從床上暴跳起來,鼓著眼,厲聲吼道:“老子當時也是瞎……瞎了眼才……才救了你。老子家不歡迎你,你給老子出……出去!滾!”說完他跳下床,拿起掃帚就把姑娘往外趕。
姑娘眼睜睜地看著老瞿把她推出門去,卻像當初一樣一言不發(fā)。轟地一聲,老瞿關(guān)上了門。秋風漸漸浸涼了屋脊,老瞿不知是冷還是激動,站在門后竟不停發(fā)抖。他丟了掃帚,又重新鉆回被窩。
一覺醒來,早已暮色沉沉,老瞿感覺酒勁還沒過,渾身上下竟沒有一處舒坦。他翻身下床,走到茶幾邊上,一連搖了幾個酒瓶子,發(fā)現(xiàn)都是空瓶。老瞿很失望,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一連換了十幾個頻道,也都覺得無趣。索性他又關(guān)了電視,穿上外套出門買酒去了。
天色將晚,華燈卻還未上,秋風搖晃著空洞的枝丫,這天比夏天黑得早,卻亮了不少,老瞿心里感慨到。老瞿汲著拖鞋從菜市場回來時,正路過人民公園。公園旁小樹林里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聲音。老瞿循聲望去,林子里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矗立其中。老瞿冷笑一聲,心想這回再也不趟渾水了。他在腦海里倒帶似的回想起剛才那聲音,那音色和音質(zhì),分明就是小玉的。可他又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才沒這么傻,一個坑還能摔兩次?老瞿便哼著小曲,快步走過小樹林,轉(zhuǎn)進了人民公園旁的小賣部。
待他從小賣部買煙走出來時,看見小玉從不遠處走來。而小玉身旁,還陪著個男人!老瞿心里咯噔一怔,又退入小賣部,暗中觀察著情形。只見小玉含情脈脈地挽著那個男人的手,再看那個男人,長得高高瘦瘦,卷曲黑發(fā)下連鬢胡子貼住兩頰,兩只眼睛緊緊勾住小玉,一路上兩人輕聲慢語,神采飛揚。
要不是他攥緊了拳頭,手上裝酒的網(wǎng)兜非掉下來不可。
等小玉和連鬢胡子走過,老瞿才探出頭來,一路上跟蹤特務(wù)似的尾隨著他倆。可是老瞿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咬牙切齒漲紅了臉,漸漸覺得下肢發(fā)軟,腿劇烈顫抖起來。他真想像上次一樣,掄圓了胳膊,把這網(wǎng)兜的酒連同酒瓶砸到那家伙臉上,砸得他不省人事,砸得他斷子絕孫,砸的他屁滾尿流。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他并不敢。這相當于當著小玉的面砸了自己的場,斷了自己的后路。老瞿還在想著,突然小玉和連鬢胡子在大院門口站定了腳步。小玉為他整理了衣領(lǐng),正轉(zhuǎn)身要走,手卻被他捉住;小玉驚愕轉(zhuǎn)身,卻被他順勢攬入懷中;小玉抬頭,他的唇早已迎合上來,恰好將她吻住。仿佛小玉的每一步都在他掌控之中,不差分毫。
老瞿仿佛被九天落雷擊中了脊梁,整個人都被石化似的站在原地邁不開腿。老瞿腦袋突然嗡的一聲,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倏然脹大,把他整個胸腔都堵滿,讓他頓時喘不過氣來。
突然間一顆水滴穿過凋零了樹葉的枝丫,帶著清秋的冷冽,狠狠地拍在老瞿臉上。隨后而來的是更多水珠,劃過夜空帶著夜晚濃重的墨色,黑魚產(chǎn)籽般噼里啪啦散落下來。
小玉輕輕推開連鬢胡,手遮住長發(fā)跑進了大院。只在連鬢胡身上留下一瞥意味深長的曖昧眼神。連鬢胡還以飛吻,然后飛箭似的邁著長腿跑開了。徒留下老瞿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大雨打在他的頭上、臉上、背上,打進他心里。然后混著落葉、斷枝和泥土,淤積成一股山洪,奔騰著、咆哮著沖垮他幾欲潰敗的堤岸。
回到家時已是深夜,老瞿全身早已濕透,渾身軟囊囊的仿佛一捆被水泡爛的繩子,網(wǎng)兜里五瓶酒也只剩下三瓶。他從口袋里掏出濕透的煙,卻怎么也點不燃。索性把煙往地上一砸,抱住剩下的三瓶酒,身體倒在沙發(fā)上,便昏睡過去。
在半夢半醒中,老瞿聽到腰間的bb機不停鬧騰。可是老瞿不管怎么使勁,他都抬不起手。他不停做夢,時而夢到自己腦袋從正中裂開一道口子,其間升起一座高山,山的一邊是刺骨汪洋,另一邊是灼心烈焰,自己被鐵鏈倒掛著釘在中央,備受著寒冷和酷熱的煎熬;時而又夢到有朋友來敲門,可是門怎么也打不開,有個女聲焦急的說聽到里面有喘氣聲,可是她沒有鑰匙,她說她擔心死了;時而夢到自己變成了少年,風度翩翩,梳著三七開的帥氣分頭,在夜里小腿抽筋地長個子,長出胸毛和連鬢絡(luò)腮胡子;時而夢到有鄰居打傳呼過來,說小玉要結(jié)婚了。老瞿欣然前往,在席間小玉深情款款地走到老瞿面前,說:“瞿哥哥,能不能邀請你一起,和我共度余生?”,老瞿欣喜若狂,剛牽住她的手,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開始長出一縷縷茂密的胡子,從鬢角一直長到脖子……嚇得老瞿強睜開眼,倒吸一口冷氣……
噩夢方醒,恍惚間卻有人打開了門。門外隱約傳來一個女聲,說:“謝謝您,師傅。”接著那個聲音變細變窄,變成一道光,又光里升起一道虛影,虛影慢慢升高,漸漸與光重合。
后來鄰居們知道,老瞿病了,還病得不輕。一個叫做小王的姑娘照顧了他三七二十一天。后來老瞿知道,夢里鄰居們說小玉結(jié)婚的事情是真的,在他生病的第二個星期里,小玉就嫁給了一個長著連鬢胡子的翟姓男子。
而老瞿,在被小王照顧的是三七二十一天的日子里,漸漸喜歡上了那個照顧了他三七二十一天的姑娘——小王。
實際上,在小王照顧老瞿的第十八天的時候,兩人就私定了終身。小王照顧老瞿的時候,本不讓他喝酒,可那夜忽轉(zhuǎn)北風,冷得蹊蹺。于是老瞿就順理成章的央求小王讓他喝幾杯,酒過三巡后老瞿順理成章地把小王擁在了懷里,嘴則順理成章地貼住了小王的唇,兩片干柴便順理成章地燃起烈焰。
后來小王告訴老瞿,在他們順理成章那晚,小王順理成章懷了孕。于是老瞿決定順理成章地取她當順理成章的媳婦。老瞿拍拍腦袋,覺得這一切都發(fā)生得都太順理成章了,情節(jié)簡直都可以拿來寫小說了。
老瞿染了風寒,大病一場,痊愈后竟突然宣布要結(jié)婚了。這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讓朋友們無不稱奇,婚宴過后仍覺好奇,便經(jīng)常拜訪老瞿,八卦一下背后的故事。
恰好老瞿病了將近一個月,幾乎有大半個月沒喝酒,恰逢朋友登門,便酒癮大犯,連醉數(shù)日。數(shù)日之后,這種飲酒作樂又成了習慣,再次變成了老瞿的心頭好,于是老瞿又開始了邀請朋友來家里聚會的日子。老瞿又變成了揮霍無度的老瞿,朋友又變成了恭敬從命的朋友,然而老瞿的朋友成分也雜,只要稱兄道弟,老瞿會給盡面子,不吝招呼。一時間,三教九流聚散于此,五行八作出入其中。在那個路燈都只舍得亮到晚上十點的年代里,老瞿家里通宵達旦徹夜狂歡,變成了一黑夜中一道亮麗的景致,而老瞿也因此每天每夜都被簇擁、被追捧、被快活裹挾著在歲月長河里縱情奔流。
時光匆匆流過,一恍又到中秋。小王的肚子早已變得像中秋的月亮那般圓潤,預(yù)產(chǎn)期已經(jīng)過了,孩子卻遲遲不肯出來。小王急的不行,三天兩頭要往醫(yī)院跑。可是老瞿卻一點也不急。依舊每天招呼朋友吃喝玩樂,甚至買了輛車,每天三五個狐朋狗友開著車四處游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