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干凈、樸素的臥室,屋內茶案上燃著紫檀香,臥室的北面擺放著一張木床,只是木床上躺著的不再是素顏女子,而是恍恍惚惚的李天程,他似乎睡著了,但卻神情緊張,在他的夢中,一場跌宕起伏的大戲讓他時而歡笑、時而哀傷、時而破口而出:“師父不要離開我……師父……師父……”
紫云從床沿上站起身來,她輕聲走出房門,門外轉角的院門口,玄青正手扶門框呆呆看著遠處,她已經在這里站了幾個時辰,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沒人會關心她在想什么,因為關心她的人,一個死了,一個正躺在病床上。
紫云端起藥碗悄聲離開了。
寅時,凌晨三點,長安城正是宵禁的寂靜。
長安東廂十七坊,大隊官兵團團圍住了一家名叫“徐記典當”的鋪子,鋪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廷尉左監司馬樂瑤卻帶了足足三百人,長安街上,火光耀人。
“開!”司馬樂瑤一聲令下,大隊官兵破門而入。
不一會,分隊頭領回來報告:“報告大人,屋內什么都沒有,早已人去樓空。”
司馬樂瑤一揮馬鞭罵道:“九煞門在長安城內三個老巢,全都空空如也,真夠狡猾!”
“行刺皇上這么大的事,沒有點準備,說出來別人也不信。”說話的人是廷尉右監沈相言,他的話語多少帶有一絲嘲笑的感覺,畢竟這次主管捉拿九煞門殺手的是司馬樂瑤而不是他,他樂得清閑。
司馬樂瑤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揚鞭,高呼一聲“走”,帶著隊伍離開了!
皇帝的書房里,只有皇帝和曹光禮。
“洛陽古道上行刺陛下的人手頸上都有一塊葉狀刺青,經查實,這些殺手來自一個叫九煞門的組織。”曹光禮道。
“九煞門?”皇帝是第一次聽說九煞門。
“這九煞門是由九個分舵組成,分別是‘天’、‘地’、‘人’、‘陽’、‘陰’負責殺人,‘諜’負責情報,‘商’負責資金糧草,‘金’負責軍工裝備,‘官’負責朝廷運作,其最高統領稱為宗主,此人名叫暮云巔。”
皇帝仔細聽著:“這分工夠嚴密的,這么說,連朝廷內部,都可能有他們的人?”
曹光禮沒有回答,這問題不好回答。
“這暮云巔抓住了嗎?”皇帝問道。
“他們在長安城的據點,全都人去樓空。”曹光禮道,“其他地方,正在追查……”
“人去樓空?”皇帝反問道,不過突然像是想明白了,哈哈一笑,“是應該人去樓空。”
曹光禮遞上一本黃絹冊子:“這是太子和七皇子的問案記錄。”
“查清楚了嗎,他們和這個九煞門有沒有關系?”
“兩人都表示不知情,”曹光禮有些遲疑,“只是……”
“只是什么?”
曹光禮道:“事發前一天,太子家總管去京兆尹府報案,說是丟失府刀一柄。”
“太子家總管提前報案?”皇帝沉吟著,“意思是說……刀雖是太子府的……但刺殺一事卻與太子府無關?”
曹光禮沒言語,皇上繼續道:“太子知道此事嗎?”
曹光禮道:“據說……是太子讓總管去報案的。”
皇帝仔細推敲著曹光禮的話,忽地拍案而起:“混賬東西,好大的膽子!”
曹光禮當然知道皇帝為何發怒,曹光禮道:“陛下請息怒,此事真相還需詳查……”
“還用得著查嗎?什么時候不好,偏偏這個時候丟了一柄府刀,他劉行可真行,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心細,丟了一柄府刀還記得讓總管去報案,欲蓋彌彰,簡直是欲蓋彌彰,自以為是的東西!”皇帝一股腦罵了一大堆,緩緩神,又道,“通知衛庭司,逮捕劉行,押入天牢。”
曹光禮伏下身道:“陛下請聽老臣一言。”
丞相是個心思縝密之人,皇帝平靜下心境,問道:“你有何話說?”
曹光禮道:“雖然太子嫌疑大,但依律法,卻并沒有直接人證可以證明太子有罪,如此治太子罪,朝廷內恐怕會有不少大臣認為是偏袒七皇子,其二,謝皇后……”
謝皇后謝子妃,可是皇帝的心頭病,打從劉雉十八歲起,當年的皇帝還只是排不上號的皇子,謝子妃就嫁與劉雉為妻,這么多年,一起經歷過不少腥風血雨,可謂患難之妻,劉雉當上皇帝后,一直想補償謝子妃,不僅封為皇后,還立其子劉行為太子,可是這些年,皇帝和謝皇后生疏了很多,謝子妃認為是自己年近四十,再也得不到皇帝的寵幸,而年輕的袁皇妃正處花樣年華,皇帝越來越多的心思放到了袁皇妃處,甚至朝間傳聞,皇帝欲廢長立幼傳位袁皇妃之子劉倫,也就是人稱的七皇子。
皇帝知道,以謝子妃的脾氣,出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干涉,皇帝問曹光禮:“皇后找過你了?”
曹光禮支吾道:“這個……”
皇帝道:“有什么好隱瞞的?皇后什么脾氣朕還不清楚?”
曹光禮道:“皇后她確實一早找過臣,詢問案情的進展。”
“詢問案情進展?她關心的是她那沒出息的兒子是不是參與了刺殺一事,朕有沒有法辦他吧!”皇帝生氣道,他踹步想了又想,又對曹光禮道,“這件事情,還是交給你去辦吧。”
曹光禮領命退下。
十三叔從市集回來,急匆匆來到西門念月書房:“少爺,出大事了,據說太子被押入天牢了。”
西門念月將手里的竹簡放在案上,仔細聽著。
十三叔喝了一口水繼續道:“聽說昨天晚上,丞相曹光禮領著一隊人馬將太子從太子府押到天牢,到現在還沒有釋放,連謝皇后都不能見。”
西門念月道:“按我朝律法,關押太子之類大事,須有皇帝圣旨,再由衛庭司處理,而你說的卻是曹光禮押走了太子?”
十三叔不明白朝廷的律法關系,只道:“外面確實是這么傳說。”
西門念月思考著,十三叔又問:“少爺,你說太子會不會被……”十三叔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咔嚓的動作。
西門念月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不要臣死,想死都難。”
十三叔聽不太懂西門念月的意思:“少爺,你又賣關子,每次聽你這么說話我就腦仁疼。”
西門念月瞅了一眼十三叔腦仁疼的樣子,看上去是有點疼,西門念月繼續道:“若真是太子弒君,那可是誅九族的重罪,連他親娘謝皇后也會遭受株連,你可知道朝廷的三公九卿中有一半的人,都是謝皇后的娘家人,就連魏太后,算起輩分來,那也是謝皇后的親表姑。”
十三叔好像體會到了皇帝的難處:“這么說,皇帝就算要殺太子,也會有所顧忌?”
“所以我們聰明的皇帝沒有找衛庭司,而是讓曹光禮去處理,曹光禮這個宰相可不是吃素的,皇帝想要什么,他心里比誰都清楚……”
十三叔還有一些不明白:“那既然皇帝都不準備處置太子,為啥曹光禮還要抓太子?”
“曹光禮不僅要抓太子,還要大張旗鼓,”西門念月又拿起竹簡,緩緩道,“這樣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位于長安城東的內府天牢,是專門為王公貴族和朝廷三品以上大員設立的牢房,可不是一般犯事的人都能進的地方,而一旦進了這里,也不是想出就能出的,除了沒日沒夜的三班守衛,更主要的是天牢位于十八丈深的地底,整座天牢只有一個出口,也是天牢唯一的通風口,如果天牢兩噸的石門一關,別說是人,就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太子坐在地上,他有些精力憔悴,牢門外面走來一人,此人背對著青桐油燈,看不太清他的面目,他手持白絹筆錄,道:“這是北市喬老莊家主人喬沈莊主的畫押筆錄,里面證實了刀是你派人送過去的。”
話音分明是丞相曹光禮無疑,太子并沒有一絲懺悔亦或畏懼:“既然你有了人證物證,那還等什么?”
“我在這個牢房見過的囚犯很多,”曹光禮道,“他們和你一樣,最開始的時候一點也不害怕,更不懺悔。”
太子沒有接話。
“特別是他們認為自己還有希望的時候。”
太子冷哼了一聲。
“告訴我,你在等什么?”曹光禮湊近太子,故作驚訝道,“哦,謝皇后還沒來看你吧?”
太子的確在等謝皇后,發生這么大的事,母后不可能不管,但是眼下已經過去十二個時辰,還沒有母后的一點風聲,甚至連托人帶句話也沒有,看來事情比想象的更棘手。
“實話告訴你吧,你平日里喜歡古玩、女人,那頂多算是玩物喪志,你母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但是這次……”曹光禮壓低了聲音,“殺父弒君,這種事情謝皇后若敢插手,那她就是要丟掉作為妻子和一國之母的最低底線,連這個底線都把持不住,別說是救你,她自己連皇后也別想做!而你父皇,你比我更清楚,他會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了你這個要害他的逆子,昭告天下——咱們的皇上,是非不分、徇私枉法、毫無底線?”
太子臉色蒼白,鬢角突然冒出一顆汗珠,他像泄了氣的皮球,攤坐在地,忽然,他猛地抓住曹光禮的衣角:“丞相,我錯了,我錯了丞相,救救我,救救我,丞相……”
曹光禮沒有一點表情:“為何行刺皇上?”
“我……我沒有……沒有……不是我……是那人……那人找我借刀……”太子吞吞吐吐道。
“那人?”
左賢王府,燈光昏暗,且莫甘跪坐在主位,客位是一老者,老者五十歲左右,右耳鬢發花白。
“洛陽古道上行刺皇上,左賢王不想說點什么嗎?”曹光禮表情嚴肅得如同一塊鐵板。
“這洛陽古道的事,曹丞相也需要來問我嗎?”左賢王道。
“太后中蠱,皇上許愿大赦天下;西門念月進京,我雖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但白馬寺一戰,看得出,此人來京應該不單純為了給太后治病;皇上出長安城,洛陽古道遇襲,皇上一死,漢室必將大亂,最得利的,自然是你們匈奴人,種種的好處,一箭多雕的做法,不都指向了左賢王嗎?”曹光禮道。
“太后中蠱之后,是曹丞相向皇上推薦的大赦天下,也是曹丞相推薦的讓西門念月進京治病,這什么時候,和我左賢王有關聯了?”
“你……”曹光禮自己掐斷了自己的話,曹光禮感覺得到,左賢王說過的,一條繩上的螞蚱,不是句玩笑。
“你別忘了,洛陽古道上,最終是西門念月救了皇上一命,若說是本王有意刺殺皇上,又有意找了西門念月進京,豈不是說我左賢王有搬著石頭砸自己腳的習慣?”左賢王的話語很冷靜。
“左賢王是否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習慣,我不知道,不過能想出向太子借刀,為失敗留下一個替罪羊的計謀,我看整個長安城,還沒能找出第二個。”曹光禮道。
“謝丞相抬舉,”左賢王拱手道,“只是……什么時候……聰明,也成了給人定罪的理由?”
“我只是想提醒左賢王,過慧易夭。”曹光禮道。
“過慧易夭……”左賢王一笑,“曹丞相可是皇上御封的大漢第一智者,如今不是還好好的嗎?”
若說曹光禮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左賢王不會比這石頭軟到哪。
曹光禮看得出,想讓左賢王承認和洛陽古道一事有關,是根本不可能,他頓了頓,緩緩道:“左賢王可聽說過九煞門?”
“九煞門?”左賢王略略點頭,“略有耳聞。”
曹光禮倒了一盞茶:“我可聽說左賢王和九煞門的交情不淺。”
“是嗎?”左賢王自顧自飲茶,“難道說我和曹丞相的交情算淺?”
曹光禮停頓了一下,茶杯一飲而盡。
丞相府,書房,燃燒的古銅油燈。
曹光禮手扶額頭,桌案上的茶水已涼,忽然一聲“頭疼”打亂了曹光禮的思緒,緊接著是丫頭婆子嘈雜的吵鬧聲“藥!快拿藥!”“水!”“叫單醫生!”“快!”
曹光禮聽在耳里,仿佛已經習以為常,他起身踱步,良久,曹光禮小心翼翼拿起喬沈莊主白絹筆錄,放在了古銅油燈上。
初七日,朝廷公告:洛陽古道行刺案,直接作案人九煞門,即日起全國通緝,所有關卡,清查匪盜;喬沈勾結叛逆,誅九族;太子府失竊府刀,太子有失察之罪,即日起,廢太子位,禁足思過。
承明殿內,皇帝的臉色很難看。
“這么說,這個兔崽子確實參與了此事?”皇帝道。
“是。”曹光禮點頭道,“不過,大皇子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
“你是說幕后主使?”皇帝道,“是誰?”
“陛下可還記得,位于未央宮西側的匈奴左賢王府。”曹光禮道。
“當然記得,這是匈奴質押在我大漢的人質,丞相的意思是……”
“目前并沒任何證據證明幕后人是左賢王府,只是……這左賢王交友廣泛,和九煞門可是來往甚密,而且……”曹光禮停頓了一下,“這次行刺,去除黨爭,陛下認為誰會是最大的受益者?”
“匈奴人……”皇帝皺著眉,踱步思索,“匈奴一直虎視眈眈我大漢,若是我朝內亂,那后果不堪設想……”
皇帝手扶龍椅,突然一捶手道:“多派人手監視左賢王府一舉一動。”
“左賢王府咱們已經安插了三條眼線,只是……”曹光禮遲疑道。
“只是什么?”
“我們派去左賢王府的人,都只在外圍,左賢王這人很是機警,幾乎所有事情都交由他帶來的匈奴親信操辦,其管家索圖朗對他也是忠心耿耿,我們的情報獲取可是有些困難……”
左賢王府,且莫甘正自飲自酌,索圖朗道:“長安道上行刺一事,漢朝皇帝已經懷疑到咱們頭上了。”
左賢王正在倒酒,卻停下了:“是曹光禮說的吧?”
“是!”索圖朗點頭道,“曹光禮這只老狐貍,這么快就想把咱們踹開!他收了咱們的金子,怎么可能把自己撇清?”
左賢王看著酒杯里的酒,有些渾濁:“如果他能利用皇帝的手,干干凈凈地將我們除掉,自然能撇清!”
“他這么做,不是自斷財路嗎?”
“財路?”左賢王冷笑道,“腦袋永遠比財路重要,要想保住吃飯的家伙,就不能被人攥在手里。”
“那我們現在……是否立刻回單于庭?”索圖朗問道。
雖然左賢王被質押長安,但是這么多年早就打點好了退路,對他來說,想要回到單于庭并不困難。
“回?”左賢王道,“這個時候回,那不等于明擺著承認這事是我們干的嗎?”
“賢王的意思是?”
“咱們哪兒也不去,就呆這長安城,你沒聽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左賢王的酒杯,一飲而盡!
相信它不一樣,高智商強邏輯不套路,請給我也給你三萬字的相識機會。
二十三年前的一次殺戮,他失去了母親,留下唯一的線索,便是蘭芷凝香,層層迷局,牽扯大漢,匈奴,西域,樓蘭,殺手組織,叛亂臣子,誰忠誰奸,孰是孰非,誰才是局中人,誰又能是局外人?
上一章?《棄子長安》第六章 九煞奪命? ? ? ? ? ? ? ? ?下一章《棄子長安》第八章 昨日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