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我眼中的父親
父親是一個農民,沒有轟轟烈烈的光輝事跡,也沒有眾人皆知的大富大貴。他和眾多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其他農民一樣,雖然也曾努力,也曾付出,他的一生不論怎么看,在外人的眼里還是非常平凡。
而在我眼里,在我們姐弟五人的心中,父親一直是我們的天。我們就像他放飛的風箏,隨時隨地都受著他的牽動。
二零零八年的正月初二,我們各自都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在市醫院里工作的大姐打來了電話。
知道我們的父親得了食道“癌”,我的眼淚就來了。說真的我是做夢也不會將“癌”這個字眼和自己的親人聯系在一起,而事實是大姐和姐夫喊我們大家來,就是要統一一下怎么對父親的“癌”進行最有效的治療。
直到今天,雖說馬上十年又過去了。父親的身體也還算安好,七十八歲的他在飲食起居自立的情況下,還盡他所能的幫著最小的弟弟照顧著小孩子。而“癌”這個字眼在我們一家人的心里也不再是談虎色變了,但那日得知父親生病的情景卻歷歷在目。
我們姊妹五個及愛人們,商量著對父親的病是保守治療還是手術。我幾次將目光看向父親,他的眼睛里其實也飽含著淚花,只是為了不引起我們的注意,將身子彎了過去,假裝在睡覺。
那天晚上,我留在父母親看守的那家學校的門房里。半夜里父親起來去校園里巡視,母親告訴我其實上一年五月份的時候,父親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太正常,只是一直不想告訴做兒女的,不想讓兒女們擔心。再加上大家都知道這種病十之八九到發現時基本就到了中晚期,不論是手術還是化療,都只能是延期,完全治愈的希望也不是很大。
父親每天找著聽廣播上講有關癌癥的情況,甚至預言當年的年底就是他的歸期。他也不讓母親告訴我們他的身體的異常。至到醫院的大姐一天在吃飯時看到父親吞咽困難把他拽的醫院做了檢查。
父母親生有我們四個女兒,一個兒子最小。這姐弟五人中,只有大姐在醫院工作,姐夫在學校。其他的都沒有固定的工作,也沒有做出較好的事業,最小的弟弟更是夫妻二人下崗在家。
父親擔心當時生活都比較不容易的兒女無法承擔醫院里高昂的費用,更何況就是花了錢也不一定有預期的治療效果,所以他本想一直隱瞞下去,直到那一天到來,其實他比誰都明白自己的病情。
那天是拿到檢查結果的日子,父親最后接受了我們一一他的兒女們一致的決定,做手術。食道癌手術是個大手術,父親表現出了他一貫的隱韌與勇敢,堅強地和疾病做著斗爭。最終拼過了所有我們聽說過和熟悉的好幾個患食道癌的人。和父親歲數不相上下,做手術時間也錯不多的我們村子上的堂哥,在手術后的第三年就去世了。
父親一直努力地活著,他不想讓子女的錢白花,就這樣一個卑微的想法,也無不流露出他對子女的體貼。
父親出生在四十年代,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困難歲月。由于家庭條件比較差,父親沒有讀過一句書,不識一個字,八歲時他的親生母親去世,九歲就開始幫有錢人家放牛放羊,為生計奔波了。十幾歲時趕上國內鬧饑荒,他的父親我們的爺爺協后奶奶、叔叔因為餓肚子相繼離開了家去異地尋找生路了,留下他一個人在家。
到了成家的時間,也是從當時的信用社貸了九元錢,為母親做了一套花棉布衣服,借了別家的紅毛氈結的婚。結婚后的父母親在當地也是比較貧窮的農民,加上后來一連生了四個女兒,家里勞動力少,日子依然過的捉襟見肘。一直到土地分給個人后,由于父母親的勤勞才慢慢有了改觀。
父親雖然不識字,但是他并不糊涂。他的莊稼在生產隊里是一流的,他的為人也是眾所周知的。他算農村里日常用的賬比那些有學問的人還來的快。所以隊里的鄉親們把他推選為隊長,讓他在隊里做主。我們的那個生產隊里,人們的生活水平在同一個村后來也是比較好的。
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在以后生活的好一點,父母親選擇了他們多吃苦也要供孩子們讀書的決定。大姐和我讀完了大專,妹妹弟弟也是讀到他們不愿意再去讀為止,只有二姐當時特別貪玩,不好讀書,學習成績也比較差一點,父母親才忍痛讓她幫家里務農了。(二姐在家里的那些年又當兒子又當女兒也和父母一樣吃了不少苦,這是題外話)
春耕時父母親勞作在莊稼地里,莊稼種好后就由母親和二姐在家拔草,澆水,收割,父親就去外面找活做,掙些辛苦錢來供我們上學。
弟弟當了工人后,他所在的工廠就開始走下坡路,無奈又到了結婚的年齡。這時的父母親在種好莊稼的同時又養了幾十只羊。我的老家在騰格里沙漠的邊緣,一年四季風沙不止,干旱缺水。人吃水都要走很遠的路去用車拉,牲畜吃水就更不用說了,不但每天要走十幾里路還要用很長的繩索拴了水桶從土井里打出來。不僅吃水如此困難,就是吃草也一樣,地埂上,荒地里沒有幾顆像樣的草。盡管如此,父母親依然用他們勤勞的雙手為弟弟風風光光的娶了城里的媳婦并且幫他們在市里買了一套商品房。
父親長相好,氣質佳。只要穿得干凈整潔,走在大街上,沒有人能夠看出來,他當了一輩子農民,放了半輩子羊。相反很多人會誤認為他是哪個正規單位的退休老干部。但他脾氣耿直,不擅言詞。他的這些性格也遺傳給了他的兒女們,尤其是我。
我小的時候就不愛說話,在學校里學習好,在家里干活踏實。但我沒有其他姊妹們那樣的好長相,個子也小,所以上小學時常常要遭受同學的欺負。
記得剛上初中的時候,我們家里還是很窮。初中要離開我們那個村子,在離家有五公里的鄰村,父親花了一天的功夫,套著自家的架子車把我送到學校。
大多數同學是本村的,都認識我,父親和他的架子車在校門口停了大半天,就是不認識我的其他村子上的同學也有很多認識我了。也有個別同學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說我父親長的帥。
上高中時,雖說學校更遠了,在鄉鎮上,但這其實也沒有什么,因為我已學會了騎自行車,可以自己將所需的東西捎到學校。父親還是套了自家的馬車將我送到學校。
后來我從師范學院畢業,去了縣城附近的一所學校。學校離家就將近一百公里的路程,這次父親沒有送我。但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秋收之后入冬的時候,天氣也冷起來了,有一天,父親沒有坐班車,又套著他的馬車來學校看我了。
我不知道父親最后一次套著架子車,冒著嚴寒走了一百多公里來學校看我,究竟用了多長時間。只記得他在學校里住了一天,去見了校長還有其他老師。
回去的時候,我將他送出校門。他牽著馬車,褪了色的黃色軍大衣顯得那么肥大,腳步也不再有以前那么穩健,還算挺直的背影在寒冷的北風里透露著明顯的滄桑,淚水就模糊了我的眼睛。
那時候對于父親一次次送我,我并沒有太多的想法。現在想來,他肯定是害怕弱小的我,脾氣又那么耿直,不會說話,離開了家,會遭受別人的欺負。他的每一次出現,就是讓人知道,我的身后還有他,任何時候都會給我撐腰。
父親現在已經老了,話也變得更少了,在沒有事情做的時候,會一個人呆呆地坐上一天,而他每每看到我們去看他,總會說什么也不需要,自己什么都好,讓我們安心地上班,把日子過得更好。
這就是我的父親,一個地地道道當了一輩子農民的父親。他沒有對自己的兒女們說過一個“愛”字,但他卻為我們傾盡著一生的心血。他的每一個兒女也像他一樣,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個“愛”字,也一樣時刻牽掛著他的一切,對他充滿感恩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