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雙心河—— 海明威

火車順著軌道繼續駛去,繞過樹木被燒的小丘中的一座,失去了蹤影。尼克在行李員從行李車門內扔出的那捆帳篷和鋪蓋上坐下來。這里已沒有鎮子,什么也沒有,只有鐵軌和火燒過的土地。沿著森奈鎮唯一的街道曾有十三家酒館,現在已經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廣廈旅館的屋基撅出在地面上。基石被火燒得破碎而迸裂了。森奈鎮就剩下這些了。連土地的表層也給燒毀了。

尼克望著被火燒毀的那截山坡,原指望能看到該鎮的那些房屋散布在上面,然后他順著鐵路軌道走到河上的橋邊。河還在那里。河水在橋墩的圓木樁上激起旋渦。尼克俯視著由于河底的卵石而呈褐色的清澈的河水,觀看鱒魚抖動著鰭在激流中穩住身子。他看著看著,它們倏的拐彎,變換了位置,結果又在急水中穩定下來。尼克對它們看了好半晌。

他看它們把鼻子探進激流,穩定了身子,這許多在飛速流動的深水中的鱒魚顯得稍微有些變形,因為他是穿過水潭那凸透鏡般的水面一直望到深處的,水潭表面的流水拍打在阻住去路的圓木樁組成的橋墩上,滑溜地激起波浪。水潭底部藏著大鱒魚。尼克起初沒有看到它們。后來他才看見它們在潭底,這些大鱒魚指望在潭底的礫石層上穩住身子,正處在流水激起的一股股象游移不定的迷霧般的礫石和沙子中。

尼克從橋上俯視水潭。這是個大熱天。一只翠鳥朝上游飛去。尼克好久沒有觀望過小溪,沒有見過鱒魚了。它們叫人非常滿意。隨著那翠鳥在水面上的影子朝上游掠去,一條大鱒魚朝上游竄去,構成一道長長的弧線,不過僅僅是它在水中的身影勾勒出了這道弧線,跟著它躍出水面,被陽光照著,這就失去了身影,跟著,它穿過水面回到水里,它的身影仿佛隨著水流一路飄去,毫無阻礙地直漂到它在橋底下常待的地方,在那里繃緊著身子,臉沖著流水。

隨著鱒魚的動作,尼克的心抽緊了。過去的感受全部兜上了心頭。

他轉身朝下游望去。河流一路伸展開去,卵石打底,有些淺灘和大片石,在它流到一處峭壁腳下拐彎的地方,有個深水潭。

尼克踩著一根根枕木回頭走,走到鐵軌邊一堆灰燼前,那兒放著他的包裹。他很愉快。他把包裹上的挽帶繞繞好,抽抽緊背帶,把包裹挎上背去,兩臂穿進背帶圈,前額頂在寬闊的背物帶上,減少一些把肩膀朝后拉的分量。然而包裹還是太沉。實在太沉。他一手拿著皮制釣竿袋,身子朝前沖,使包裹的分量壓在肩膀的上部,就撇下那處在熱空氣中的已焚毀的鎮子,順著和鐵軌平行的大路走,然后在兩旁各有一座被火燒焦的高山的小丘邊拐彎,走上直通內地的大路。他順著這條路走,感到沉重的包裹勒在肩上的痛楚。大路不斷地上坡。登山真是艱苦的事兒。尼克肌肉發痛,天氣又熱,但他感到愉快。他感到已把一切都拋在腦后了,不需要思索,不需要寫作,不需要干其他的事了。全都拋在腦后了。

自從他下了火車。行李員把他的包裹從敞開的車門內扔出以來,情況就不同了。森奈鎮被焚毀了,那一帶土地被燒遍了,換了模樣,可是這沒有關系。不可能什么都被燒毀的。他明白這一點。他順著大路步行,在陽光里冒著汗,一路爬坡,準備跨過那道把鐵路和一片松樹覆蓋的平原分隔開的山脈。

大路一直往前,偶爾有段下坡路,但始終是在向高處攀登。尼克繼續朝上走。大路和那被火燒過的山坡平行伸展了一程,終于到了山頂。尼克倒身靠在一截樹樁上,從背帶圈中溜出身子。他面前,極目所見,就是那片松樹覆蓋的平原。被焚燒的土地到左面的山脈前為止了。前面,平原上撅起一個個小島似的黝黑的松林。左面遠方是那道河流。尼克用目光順著它望去,看見河水在陽光中閃爍。

他前面只有這篇松樹覆蓋的平原了,直到遠方的那抹青山,它標志著蘇必利爾湖邊的高地。他簡直看不大清楚這抹青山,隔著平原上的一片熱浪,它顯得又模糊又遙遠。如果他過分地定睛望著,它就不見了。可若是隨便一望,這抹高地上的遠山就明明在那兒。

尼克背靠著燒焦的樹樁坐下,抽起香煙來。他的包裹擱在這樹樁上,隨時可以套上背脊,它的正面有一個被他的背部壓出的凹處。尼克坐著抽煙,眺望著山野。他用不著把地圖掏出來。他根據河流的位置,知道自己正在什么地方。

他抽著煙,兩腿伸展在前面,看到一只蟻蜢正沿著地面爬,爬上他的羊毛短襪。這只蟻蜢是黑色的。他剛才順著大路走,一路登山,曾驚動了塵土里的不少蟻蜢。它們全是黑色的。它們不是那種大蟻蜢,起飛時會從黑色的翅鞘中伸出黃黑兩色或紅黑兩色的翅膀來呼呼地振動。這些僅僅是一般的蟻蜢,不過顏色都是煙灰般黑的。尼克一路走時,曾經感到納悶,但并沒有好好地思量過它們。此刻,他打量著這只正在用它那分成四爿的嘴唇啃著他羊毛襪上的毛線的黑蟻蜢,認識到它們是因為生活在這片被燒遍的土地上才全都變成黑色的。他看出這場火災該是在上一年發生的,但是這些蟻蜢如今已都變成黑色的了。他想,不知道它們能保持這樣子多久。

他小心地伸下手去,抓住了這只蟻蜢的翅膀。他把它翻過身來,讓它所有的腿兒在空中劃動,看它的有環節的肚皮。看啊,這肚皮也是黑色的,而它的背脊和腦袋卻是灰暗的,閃著虹彩。

“繼續飛吧,蟻蜢,”尼克說,第一次出聲說話了。”飛到別處去吧。”

他把蟻蜢拋向空中,看它飛到大路對面一個已燒成炭的樹樁上。

尼克站起身來。他倒身靠著豎放在樹樁上的包裹,把兩臂穿進背帶圈。他挎起包裹站在山頂上,目光越過山野,眺望遠方的河流,然后撇開大路,走下山坡。腳下的平地很好走。下坡兩百碼的地方,火燒的范圍到此為止了。接著得穿過一片高齊腳踝的香蕨木,還有一簇簇短葉松;好長一平時常有起有伏的山野,腳下是沙地,四下又是一平生氣了。

尼克憑太陽定他的方向。他知道要走到河邊的什么地方,就繼續穿過這松樹覆蓋的平原走,登上小山包,一看前面還有其他小山包,有時候,從一個小山包頂上望見右方或左方有密密層層的一大片松樹。他折下幾小枝石南似的香蕨木,插在包裹的帶子下。它們被磨碎了,他一路走一路聞著這香味。

他跨過這高低不平、沒有樹蔭的平原,感到疲乏,很熱。他知道隨時都可以朝左手拐彎,走到河邊。至多一英里地。可是他只顧朝北走,要在一天的步行中盡可能到達河的更上游。

尼克走著走著,有一段時間望得見一個聳立在他正在跨越的丘陵地上的大松林。他走下坡去,隨后慢慢地上坡走到橋頭,轉身朝松林走去。

在這片松林中沒有矮灌木叢。樹身一直朝上長,或者彼此傾斜。樹身筆直,呈棕褐色,沒有枝丫。枝丫在高高的樹頂。有些交纏在一起,在褐色的林地上投射下濃密的陰影。樹林四周有一道空地。它是褐色的,尼克踩在上面,覺得軟綿綿的。這是松針累積而成的,一直伸展到樹頂那些枝丫的寬度以外。樹長高了,枝丫移到了高處,把這道它們曾用影子遮蓋過的空地讓給陽光來普照了。在這道林地延長地帶的邊緣,香蕨木地帶線條分明地開始了。

尼克卸下包裹,在樹蔭中躺下。他朝天躺著,抬眼望著松樹的高處。他伸展在地上,脖子、背脊和腰部都覺得舒坦。背部貼在地上,感到很愜意。他抬眼穿過枝丫,望望天空,然后閉上眼睛。他張開眼睛,又抬眼望著。在高處的枝丫間刮著風。他又閉上眼睛,就此入睡了。

尼克醒過來,覺得身子僵硬、麻痹。太陽差不多下山了。他的包裹很沉,背在背上,帶子勒得很痛。他背著包裹彎下身子,拎起皮釣竿袋,從松林出發,跨過香蕨木洼地,朝河走去。他知道路程不會超過一英里。

他走下一道布滿樹樁的山坡,走上一片草場。草場邊流著那條河。尼克很高興走到了河邊。他穿過草場朝上游走去。他走著走著,褲腿被露水弄得濕透了。炎熱的白天一過,露水就很快凝成,很濃很濃。河流沒有一絲聲響。它流得又急又平穩。尼克走完草場,還沒登上一其他打算在上面宿營的高地,就朝下游望去,看鱒魚躍出水面。它們是跳起來捕食日落后河道對面沼地上飛來的蟲子的。鱒魚跳出水面捕捉它們。尼克穿過河邊這一小段草場時,鱒魚就在高高地躍出水面了。他此刻朝下游望去時,蟲子大概都棲息在水面上了,因為一路朝下游都有鱒魚在一個勁地捕食。他一直望到這一長截河道的盡頭,只見鱒魚都在跳躍,在水面上弄出不少圓形水紋,好象在開始下雨了。

地勢越來越高了,上有樹木,下有沙地,直到高得可以俯瞰草場、那截河道和沼地。尼克放下包裹和釣竿袋,尋找一塊平坦的地方。他餓得慌,但是要先搭了帳篷才做飯。在兩棵短葉松之間,土地很平坦。他從包裹里拿出斧子,砍掉兩個撅出的根條。這一來弄平了一塊大得可供睡覺的地方。他伸手摩平沙地,把所有的香蕨木連根拔掉。他的雙手被香蕨木弄得很好聞。他摩平拔掉了香蕨水的泥土。他不希望鋪上毯子后底下有什么隆起的東西。等他摩平了泥土,他打開三條毯子。他把一條對折起來,鋪在地上。另外兩條攤在上面。

他用斧子從一個樹樁上劈下一爿閃亮的松木,把它劈成些用來固定帳篷的木釘。他要做得又長又堅實,可以牢牢地敲進地面。帳篷從包裹里取出了,攤在地上,使這靠在一棵短葉松上的包裹看來小得多了。尼克把那根用作帳篷橫梁的繩子的一端系在一棵松樹的樹身上,握著另一端把帳篷從地上拉起來,系在另一棵松樹上。帳篷從這繩子上掛下來,象曬衣繩上晾著的大帆布匹兒。尼克把他砍下的一根樹干撐起這塊帆布的后部,然后把四邊用木釘固定在地上,搭成一座帳篷。他用木釘把四邊繃得緊緊的,用斧子平坦的一面把它們深深地敲進地面,直到繩圈被埋進泥里,帆布帳篷繃得象銅鼓一般緊。

在帳篷的開口處,尼克安上一塊薄紗來擋蚊子。他拿了包裹中的一些東西,從這擋蚊布下爬進帳篷,把東西放在帆布帳篷斜面下的床頭。在帳篷里,天光通過棕色帆布滲透進來。有一股好聞的帆布氣味。已經帶有一些神秘而象家的氣氛了。尼克爬進帳篷時,心里很快活。這一整天,他也并不是始終不快的。然而這下子情況不同了。現在事情辦好了。這是要辦的事。現在辦好了。這次旅行很辛苦。他十分疲乏。這事情辦好了。他搭好了野營。他安頓了下來。什么東西都不會來侵犯他。這是個扎營的好地方。他就在這兒,在這個好地方。他正在自己搭起的家里。眼下他餓了。

他從紗布下爬出來。外面相當黑了。帳篷里倒亮些。

尼克走到包裹前,用手指從包裹底部一紙包釘子中掏出一枚長釘。他緊緊捏住了,用斧子平坦的一面把它輕輕地敲進一棵松樹。他把包裹掛在這釘子上。他帶的用品全在這包裹里。它們現在離開了地面,受到保護了。

尼克覺得餓。他認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餓過。他開了一聽黃豆豬肉和一聽意大利式實心面條,倒在平底煎鍋內。

“既然我愿意把這牢什子帶來,我就有權利來吃它,”尼克說。他的聲音在這越來越黑的林子里聽上去很怪。他不再說話了。

他用斧子從一個樹樁上砍下幾大片松木,生了一堆火。在火上,他安上一個鐵絲烤架,用品靴跟把它的四條腿敲進地面。尼克把煎鍋擱在烤架上,就在火焰的上面。他更餓了。豆子和面條熱了。尼克把它們攪和在一起。它們開始沸騰了,使一些小氣泡困難地冒到面上來。有一股好聞的味兒。尼克拿出一瓶番茄醬,切了四片面包。這會兒小氣泡冒得快些了。尼克在火邊坐下來,從火上端起煎鍋。他把鍋中大約一半的食物倒在白鐵盤子里。食物在盤子里慢慢地擴散。尼克知道還太燙。他倒了些番茄醬在上面。他知道豆子和面條還是太燙。他望望火,然后望望帳篷,他可不想燙壞了舌頭,把這番享受全破壞掉。多少年來,他從沒好好享受過煎香蕉,因為始終等不及讓它冷卻了才吃。他的舌頭非常敏感。他餓得慌。他看見河對面的沼地在幾乎斷黑的夜色中升起一片薄霧。他再望了一眼帳篷。一切都好。他從盤子里吃了滿滿一匙。

“奇(基)督啊,”尼克說。“也(耶)穌奇(基)督啊,”他高興地說。他把一盤東西吃完了才想起面包。尼克把第二盤和面包一起吃了,把盤子抹得亮光光的。自從在圣伊格內斯一家車站食堂喝了杯咖啡、吃了客火腿三明治以來,他還沒吃過東西。這是段非常美好的經歷。他曾經這樣餓過,但當時沒法滿足食欲。他原可以隨他高興,幾小時前就扎營的。這條河邊多的是宿營的好地點。不過這樣才美啊。

尼克在烤架下面塞進兩大片松木。火頭竄上來了。他剛才忘了舀煮咖啡用的水。他從包裹里取出一只折疊式帆布提桶,一路下山,跨過草場的邊緣,來到河邊。對岸給蒙在一片白霧中。他在岸邊跪下,把帆布提桶浸在河里,覺得草又濕又冷。提桶鼓起了,被流水著力地拖動著。水冷得象冰。尼克把提桶漂洗了一下,裝滿了水拎到宿營地。離開了河流,水不那么冷了。

尼克又敲進一枚大釘,把裝滿水的提桶掛在上面。他把咖啡壺舀了半壺水,又加了一些木片在烤架下的火上,然后放上咖啡壺。他不記得自己是用什么方法煮咖啡的了。他只記得曾為此跟霍普金斯爭辯過,但是不記得自己到底贊成用哪種方法了。他決定讓咖啡煮沸。他想起來了,這正是霍普金斯的辦法。他過去跟霍普金斯什么事情都要爭論。他等咖啡煮沸的當兒,開了一小聽糖水杏子。他喜歡開聽子。他把聽中的杏子全倒在一只白鐵杯里。他注視著火上的咖啡,喝著杏子的甜汁,起先小心地喝,免得溢出杯來,然后若有所思地喝著,吮吸著杏子,然后咽下肚去。它們比新鮮杏子好吃。

他望著望著,咖啡煮開了。壺蓋被項起來,咖啡和渣子從壺邊淌下來。尼克把壺從烤架上取下。這是霍普金斯的勝利。他把糖放在剛才吃杏子用的空杯子里,倒了一些咖啡在里面,讓它冷卻。咖啡壺太燙,不好倒,他就用他的帽子來包住壺柄。他根本不想讓帽子浸在壺里。反正倒第一杯時不能這樣。應該一直到底采用霍普金斯的辦法。霍普應該得到尊重。他是個十分認真的咖啡愛好者。他是尼克認識的最最認真的人。不是莊重,是認真。這是好久以前的事。霍普金斯講起話來嘴唇不動。他當年打馬球來著。他在得克薩斯州賺到了幾百萬元。他當初借了車錢上芝加哥,那時電報來了,說他的第一口大油井出油了。他原可以拍電報去要求匯錢的,但這樣就太慢了。他們管霍普的女朋友叫金發維納斯。霍豈不在意,因為她并不真正是他的女朋友。霍普金斯十分自負地說過,誰也不能拿他的真正的女朋友開玩笑。他是有理的。電報來到時,霍普金斯已經走了。他在黑河邊。過了八天,電報才送到他手里。霍普金斯把他的二二口徑的科爾特牌自動手槍送給了尼克。他把照相機送給比爾。這是作為對他的永久紀念的。他們打算下一個夏天再一起去釣魚。這個吸毒鬼⑥發了財。他要買一條游艇,大家一起沿著蘇必利爾湖的北岸航行。他容易沖動,但很認真。他們彼此說了再見,大家都感到不是滋味。這次旅行給打消了。他們沒有再見過霍普金斯。這是好久以前在黑河邊發生的事。

尼克喝了咖啡,這按照霍普金斯的方式意的咖啡。這咖啡很苦。尼克笑了。這樣來結束這段故事倒很好。他的思想活動起來了。他知道可以把這思路切斷,因為他相當累了。他撲掉壺中的咖啡,把壺抖抖,讓咖啡渣掉在火里。他點上一支香煙,走進帳篷。他脫掉鞋子和長褲,坐在毯子上,把鞋子卷在長褲中當枕頭,鉆進毯子下。

穿過帳篷的開口處,他注視著火堆的光,這時夜風正朝火堆在吹。夜很寧靜。沼地寂靜無聲。尼克在毯子下舒適地伸展身子。一只蚊子在他耳邊嗡嗡作響。尼克坐起身,劃了一根火柴。蚊子躲有他頭頂的帆布帳篷上。尼克把火柴刷的朝上伸到它身上。蚊子在火中發出嘶的一聲,叫人聽來滿意。火柴熄了。尼克又蓋上毯子躺下來。他翻身側睡,閉上眼睛。他昏昏欲睡。他覺得睡意來了。他在毯子下蜷起身子,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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