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讀完《白鹿原》,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我對《白鹿原》的初次認識還是在讀初中的時候,班上有個小刺頭同學帶來一本磨損地沒有封面封底的書,他告訴我們“這小說好看的很”。的確,未刪減版本的《白鹿原》對于青春期的少男來說,確實好看,那些露骨的文字描寫甚至成為了我的性啟蒙。然而,時隔多年,那些細節的描寫都淡出了我的記憶,我甚至記不起《白鹿原》講了一個什么故事。
后來又看了王全安電影版的《白鹿原》,只覺得講了一個支離破碎的故事。直到上個月,朋友說看了《白鹿原》電視劇,饞的他每天要吃兩碗油潑面,才讓我重新想起再完完整整地讀一遍《白鹿原》。
《白鹿原》沒有主人公,它是一部從清末到“公元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的歷史長卷,簡言之是關中歷史、再簡言之是滋水縣、白鹿原、白鹿村、白鹿二姓的歷史,說起來,簡直與《紅樓夢》如出一轍。
整部《白鹿原》的核心在哪里呢?我想就在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里——那塊“仁義白鹿村”的石碑和《鄉約》。
何謂“仁義”?我不是理學家,不知道他們如何定義,但是我記得孔子的一句話:仁者愛人。他也沒有給“仁”一個明確定義,卻給出了一個具體的措施即“愛人”,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就是“利他”。如果用這個標準來看,白鹿村發生的哪件事情,稱的上“仁義”呢?而在“仁者愛人”這句話里,又有一個漏洞:誰可以稱作“人”?
這不是一句廢話。在《白鹿原創作手記》里,陳忠實先生提到的,他翻看縣志時,看到的各種“田趙氏、某某氏、某某氏”算作人嗎?小說里有名有姓的女性只有田小娥和白靈二人吧,其他的女人算不算人呢?不算,用白嘉軒母親的話,他們就是一層窗戶紙而已。那些出生后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墊了牛圈的嬰兒,算不算人呢?那些忍受饑荒、瘟疫折磨的普通村民,死后被席蓋一卷隨地一埋的普通村民,算不算人呢?
白鹿原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值得同情的,但是生逢亂世,他們大概都只是直立行走、充滿獸性的動物而已,哪里有什么仁義可言呢?
《白鹿原》對我而言意義非凡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我近來心中的一塊郁壘,被陳忠實先生的筆化解了。
我是學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社會主義青年,當然很信奉“因果關系論”那一套東西的,家里老人也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然而隨著我年齡的增長,經見的事情多了,對這種說法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我現在認識的世界,是非線性的,并不是直來直去。的確“善惡有報”,但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說法我已經是不信了。
白嘉軒說自己一輩子沒做過偷偷摸摸的事情,其實不然,至少有三件事是他不敢對外聲張的:種罌粟、換鹿子霖的地、借兔娃的種。雖然如此,白嘉軒依然稱得上白鹿村的道德楷模:他辦學堂、防白狼、交農具、處理族里大小事務無不是值得稱頌的事情,然而他又得到什么善報了呢?白孝文拋棄妻子、敗壞家業,差點死在年饉里,最后卻竊取革命果實,當上了縣長,這是惡報嗎?
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有意識的,但是由每個人組成的這個世界卻是無意識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尸骸”都是這個無意識的世界的組成部分。
讀完《白鹿原》,就像一口悶了二兩西鳳酒,從嘴到喉嚨在到心窩子都火辣辣的,卻說不出多余的話來,我只想躺在白嘉軒和鹿三最后一夜的那張炕上,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