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相信,走過平湖煙雨、歲月山河,那些歷盡劫數、嘗遍百味的人,會更加生動而干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白落梅
不知為什么,在決定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腦子里出現的是白落梅的這一句話。大概是因為在我心里,費渡,就是這樣的人吧。明明經歷過那么多黑暗的時光,他卻仍然成為了這樣一個費渡,仍對世界懷有善意的費渡。就像是,一朵開在深淵里的向陽花。
有人說,費渡像從惡心的淤泥中生出的色彩斑斕的毒花,扒開妖艷的花瓣卻發現里面藏著一顆溫軟解毒的白花蕊。
他就像一個在別的空間長大的人,好是真好,壞也是真壞,那個空間的規則和現實世界完全不同,而以費渡的聰明,大概對自己的格格不入心知肚明,因此他小心翼翼地披上人皮,把自己限制在一個圈里,模仿陶然,模仿張東來,模仿一切他接觸得到的人……他把陰暗的自己鎖起來,層層疊疊地包裹,外有重逾千斤、銹跡斑斑的大門。
他對別人抱有善意,唯獨拖著自己墜入地獄。他在警局陪著何忠義的母親王秀娟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為了那個弱小無助的母親,他一擲千金地在天幕上露臉,他拖著一條骨裂的胳膊,深更半夜從蘇落盞的刀下救下晨晨……可唯獨對他自己,他就像是不知道痛苦,無數次的電擊和藥物矯正,對自己下盡了狠手。他像是個住在封閉城堡里的人,四周都是銅墻鐵壁,只留了一扇透明的窗戶,從后面默默地窺探外面的人。他說:“我不是凝視深淵的人,我就是深淵?!比f惡的資本家費公子熱熱鬧鬧地活了這么多年,卻把自己活成了個孤家寡人。
費渡像一株精致的冰雕的向日葵,沒有人能透過折射的冰晶看到他的內心,他永遠內斂,永遠克制,永遠不關心自己有什么感受,而是通過別人的反應來判斷自己應該怎樣。其實,他只不過是需要一束光,一束能夠暖化他為自己筑起的圍墻的光。所幸,在他把自己凍得遍體鱗傷的時候,終于遇見了屬于他的光。母親、陶然、駱聞舟是費渡生命里最重要的三束光,分別代表親情、友情和愛情,費渡沒有“長歪”,源自他內心固有的善,更源自這三個人對他毫無保留的關愛。在他暗無天日的童年,母親用自己的方式一遍遍地拉回快要對生命麻木的費渡,她說:“人可以被毀滅,但不可以被打敗?!蹦赣H死后,陶然和駱聞舟一直在關心著他,一明一暗,一個如春風般潤物細無聲,一個如烈日驕陽般熱烈包容,終于將那層厚厚的堅冰融化。
費渡被推進急救室的時候,重傷的駱聞舟堅持在外面等他,他說:“別人推進去的時候都有人在外面等,要是他沒有,我怕他一傷心就不肯回來了。”那年夏天,背靠孤獨的別墅、仿佛無法融入世界的少年,那雙清透、偏執,仿佛隱藏著無數秘密的眼睛,終于隨著時光掩埋在了過去。
駱聞舟說,費渡,仿佛是從未被風霜催折過的盆景。他不算難養活,日常只有兩樣東西不吃——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甜言蜜語是國際水平,擁有“尋歡作樂”專業的博導資格。他像琉璃,天衣無縫的脆弱無瑕。
費渡說,駱聞舟這樣的人,一定是從小成長在一個非常寬松且開明的環境里,年幼的時候,享受過毫無保留的寵愛和關注,才能在他經歷了風霜雨雪見識過人心險惡,甚至出于職業需要,變得精明又敏銳之后,骨子里依然對整個世界敞開著懷抱。
一抹對世界敞開懷抱的烈日,一朵開在深淵里的向陽花,仿佛帶著一種宿命般的必然。費渡被駱聞舟一把從暗無天日的過去和原本將要暗無天日的未來中拉了出來,他說:“沒有了……怪物都清理干凈了,我是最后一個,你可不可以把我關在你家?”往后余生,他們心里寧靜如微火熬煮的老湯,悠悠地冒著熱氣,好半晌才冒個泡,冒出來的泡有一個算一個,起承轉合毫不倉促,漲到滿溢方才炸開,隨后香氣撲面而出。那是家的香氣,聞起來讓人有種無欲無求的滿足感,好像這輩子都可以這樣塵埃落定下來。
《默讀》中一個又一個的案件,最終揭露出了三代人由骯臟的金錢與欲望開端,延續的不斷發酵、膨脹的仇恨。一個人有時候是很難掙脫自己的血統和成長環境的。 觀念、習慣、性格、氣質、道德水平、文化修養……這些可以后天改變的東西,就像是植物的枝葉,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你自己往任何方向修剪,但是更深層次、更本質的東西卻很難改變,就是在你對這個世界還沒有什么概念時,最早從成長環境里接觸過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會沉淀在你的潛意識里,你心里每一個通過母語獲得的抽象概念里,都藏著那些東西的蛛絲馬跡,你自己都意識不到,但它會籠罩你的一生。
一段罪惡的盡頭往往是一句輕飄飄的緣由,就像蘇筱嵐的碎花裙子,求而不得的演出服在她靈魂里釘上了一條碎花裙子的烙印,那原來并不是尋歡客的執念,只是一個泥沼中的女孩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復自己靈魂沉淪的過程。蘇家三代人,就像被吸血鬼初擁的人類少女,忘了兇手,最終成了兇手。這背后,包含了多少妙齡少女的血與淚,它讓那么多家庭永遠籠罩在失去心愛女兒的陰影里,他們都曾經有過一個活潑機靈的小女孩,只是小女孩永遠停留在豆蔻梢頭,和老去的人間父母漸行漸遠了。一輩子很長,可對于他們來說,從失去女兒那一刻起,有些幸福已經遙不可及。
已經忘了從哪里看到的這句話:這世上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駱聞舟說:“你可以教孩子防備陌生人,提高警惕,但是不能讓她害怕穿碎花裙子,不然要我們干什么用的?”
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并不是處處都充滿希望與光明,總有些陰暗的角落會滋生出腐爛丑陋的東西,我們會遇到危險,會遇到不公,可總有人在盡力為我們堅守光明。光陰匆匆而逝,當年那個為女兒報仇的青壯年男人變成了一個再也不能自由自在癱沙發的老人,二十多年過去,只剩下一句“那我的菲菲現在在哪?”
“還能……還能找到嗎?你們還找嗎?”
“能找到,”駱聞舟說,“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說沒就沒,肯定還藏在哪,總有跡可循,就算一時找不著,以后也總有希望,就算別人都忘了,我也記得,您放心。”
知乎上有人說,《默讀》是一個關于創傷的故事,費渡的創傷不必多說。駱聞舟、陶然的創傷是師父楊正鋒的犧牲,肖海洋的創傷是“父親”顧釗的慘死。每個“朗誦者”都有自己的創傷,甚至一部分的組織成員、犯罪分子也有自己的創傷。這個世界有著無法消除的貪婪與欲念,所以人們活著,就難免會受傷。這個時候我們需要力量去對抗邪惡,打敗邪惡,但更重要的就是不要被創傷吞噬掉自己的善。
我們不斷追溯與求索犯罪者的動機,探尋其中最幽微的喜怒哀樂,不是為了設身處地地同情、乃至于原諒他們,不是為了給罪行以開脫的理由,不是為了跪服于所謂人性的復雜,不是為了反思社會矛盾,更不是為了把自己也異化成怪物。我們只是在給自己、給仍然對這個世界抱有期望的人——尋找一個公正的交代。
愿你我都能夠成為“費渡”和“駱聞舟”這樣的人,遍歷過人間山河,見識過人心險惡,仍心存善念,對個世界敞開懷抱,撐得開天地,暖得了人心。
我心里有一簇迎著烈日而生的花,
比一切美酒都要芬芳,
滾燙的馨香淹沒過稻草人的胸膛,
草扎的精神,從此萬壽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