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你聽過一個關(guān)于葬禮的心理測驗(yàn)題嗎?”沐沐一邊用吸管攪著手中的星冰樂一邊問道。
她正對著咖啡館的落地窗,玻璃上映襯著紅色的緊身連衣裙,幾分輕熟女的味道。
窗外正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這樣的午后,很適合喝喝茶,講講故事。
“說來聽聽。”云溪飲了一口熱乎的焦糖瑪奇朵。
“題目是:一對姐妹一起參加母親的葬禮,然后在葬禮上看到一個非常帥氣的男人,結(jié)果第二天妹妹就把姐姐殺了,你說這是為什么?”
云溪做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因?yàn)槊妹孟朐俅慰吹侥莻€男人。只要姐姐死了,那個男人就會再一次來參加葬禮了。”
“這么變態(tài)!你不會說,你也干過類似的事情吧?”
“怎么可能,我要?dú)⑷肆耍F(xiàn)在還會坐在這兒跟你喝茶聊天嗎?只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那個人,我與他的相識,也始于一場葬禮,所以剛剛好聯(lián)想到這個故事罷了。”
沐沐說的那個人,是她的初戀,名叫蘇文霄。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沐沐覺得,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了。
正如沐沐前面所說,他們的第一次相會,是在一場葬禮上,并不十分美好的地方。
那時沐沐高三,整日將自己困在書本那與世隔絕的地方,與外界往來少之又少。在媽媽跟她說晚上要去大姑媽家參加葬禮的時候,沐沐的第一反應(yīng)是,哪個大姑媽?
就這么不情愿地被帶到了葬禮上,給逝者磕完頭,找了個里間的餐桌就座。同座的那么多人,除了媽媽,其他人一個也不認(rèn)識。沐沐不愛聽他們嘮叨家里長短的,就低著頭不停地擺弄桌布邊角。
不知誰說了聲“咱們開吃吧”,沐沐這才抬起頭來,然后驚奇地發(fā)現(xiàn),同一桌的正對面,坐著一個很好看的男孩子——
漆黑的頭發(fā),不長不短;潔白的皮膚,恍若凝脂;清澈的眼眸,純粹閃亮。一顰一笑,溫文爾雅。這大概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人吧?
可能察覺到有人在看他,那個男孩朝沐沐的方向看了一眼,沐沐羞愧得連忙夾了一筷子菜往嘴里塞。
吃飯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沐沐總共,也就一半的時間是在偷偷瞥他吧。吃完之后,那個男孩先隨著家人散了場,沐沐也不好直接追出去。只能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想著以后應(yīng)該是再也見不到了,總覺得有點(diǎn)傷感。
初見雖然印象深刻,但時間一久,沐沐也就把這茬事忘了。直到一個多月后,媽媽說還要再去大姑媽家參加六七聚餐,沐沐才把這份念想重新拾了起來,并且有了小小的期待:還會再見到他嗎?
許是緣分總有幾分莫名的巧合,同樣的餐桌,同樣的位置,沐沐又再次見到了他。
有一個念頭開始在腦海中盤旋,越來越強(qiáng)烈:我想認(rèn)識他。
這次他與家人離席之后,沐沐沒有干坐著,而是找了個借口追了出去。
宴席上人來人往,雖只有瞬間的功夫,那特別的身影還是很快淹沒在人群里,再也找尋不到了。
沐沐很是失落。
大概,我們沒有緣分吧。她只能這么想。
這一次,遺忘忽然變得很是漫長。那個人落落大方的微笑,舉止優(yōu)雅的態(tài)度,總是時不時地闖進(jìn)腦海里。只要一出現(xiàn),心就變得軟軟的。沐沐想,大概是自己心動了。
沐沐試過旁敲側(cè)擊地向媽媽打聽那家人的身份,媽媽給她的回應(yīng)卻只有“不是很熟”四個字。
日子依舊不緊不慢地,從厚厚的書本上軋過。閑暇的時候,沐沐還是在努力回想那人的樣子,生怕一個不留神,記憶中的影子就突然模糊了。
“別發(fā)呆了,陪我去洗手間吧。”課間的時候,雨晴走過來推了推她。
沐沐性格稍稍自閉的,雨晴是她在這個班上唯一的好友。
收拾了下倦怠的心情,沐沐起身陪雨晴一起走了出去。有一道身影,從眼前一晃而過,好似夢中的影子,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shí)里。
沐沐的腳步忽地頓住了。
真的是他嗎?是那個反反復(fù)復(fù),出現(xiàn)在自己腦海中的人嗎?
“怎么了?”雨晴疑惑地問道。
“剛剛從隔壁班走出來的那個男生,你認(rèn)識嗎?”沐沐指了指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身影。
“談不上認(rèn)識吧,不過我知道他的名字,叫蘇文霄。”
蘇文霄……沐沐把這三個字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真的是很好聽的名字。
有一句詞,是這么寫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形容的,大概就是現(xiàn)在這種感覺吧。她以為再也找尋不到的人,原來與自己就近在咫尺。
雨晴很快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道沐沐念念不忘的心思,于是給她出謀劃策:“要不,你給他寫信吧。”
“要怎么說?”
“就說你喜歡他啊,想跟他交個朋友。”
“不行不行,這實(shí)在太難為情了。”沐沐不像雨晴那樣敢想敢做,給男孩子表白這種事,她從來沒有嘗試過。
“那要不然,我找個人把他喊出來,你跟他當(dāng)面聊聊?”
“這更不行了。他又不認(rèn)識我,喊出來多尷尬啊。”
“那你到底想怎樣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干脆別認(rèn)識他好了。”雨晴有些不耐煩了。
“你別生氣……要不,我還是給他寫信好了。可是寫完信,要怎么給他呢?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是我寫的。”
“這還不簡單,你就趁大家做早操的時間,偷偷放到他課本里,不會有其他人發(fā)現(xiàn)的。”雨晴說得很是得意,這種事情她沒少做過。
“那他看了信會不會直接扔掉?又或者,會不會討厭我?”
“想那么多干嘛!”雨晴給她頭上鑿了一記,“先寫了再說。”
在雨晴的強(qiáng)力督促下,沐沐開始思考信里要寫些什么內(nèi)容。太直白了,怕他反感;太含蓄了,又怕他不懂。幾番斟酌,才憋出了如下生澀的文字:
蘇文霄同學(xué):
你好!
我是三年一班的沈沐沐,很抱歉這么唐突地給你寫信。其實(shí)我們之前有過兩面之緣,在親戚家的葬禮上,你就坐在我對面,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寫這封信,是因?yàn)槲蚁胝J(rèn)識你,想跟你交個朋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呢?
期待你的回復(f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沈沐沐
第二天,按著雨晴的主意,沐沐先是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跟班主任告假,然后趁同學(xué)們下樓做操的功夫,偷偷潛入了隔壁班。蘇文霄的課桌是事先確認(rèn)過的,即便如此沐沐還是反復(fù)查看了下課本上的名字,生怕弄錯了。原本將信夾在桌上最顯眼的課本里,又覺得不安全,還是改放到抽屜的書本里去了。
一切妥當(dāng)之后,沐沐又悄悄地溜了回來。整個過程沒耗費(fèi)幾分鐘,但這緊張的心情,簡直比做賊還難以安神。
早操完畢,同學(xué)們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一想到他隨時都有可能看到那封信,沐沐就覺得既緊張又激動。
一到下課時間,沐沐就忍不住跑到走廊上,看看隔壁班有沒有什么動靜。風(fēng)吹草動,喧嘩打鬧,一如往常。
就這么過了一節(jié)課,兩節(jié)課,半天,一天,兩天……起初還有些雀躍的心情,隨著時間的打磨,也慢慢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不是你藏得太深了,他沒看到呢?”雨晴這么安慰她。
可沐沐心里很清楚,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你先回去吧,我不等他,就吹吹風(fēng)。”
雨晴看出來她是想一個人靜靜,只能哀嘆一聲,先行進(jìn)了教室。
上課鈴聲又響,沐沐恍了會兒神,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教室,迎面正好奔來一個人,微笑著朝她招了招手,然后踏進(jìn)了隔壁班教室。
沐沐就這么愣在原地——
剛剛,是他,朝我招手了?
真的,是他,朝我招手了?
他居然,朝我招手了!
一連跟自己確認(rèn)了三次,她才相信了這個事實(shí)。這種感覺,就好像茫茫荒漠中忽降的甘霖,滾滾洪流中忽現(xiàn)的扁舟,以為毫無希望,偏偏在絕望之處得到了救贖。
好事似乎接踵而至,當(dāng)天她就收到了蘇文霄的回信——
沈沐沐同學(xué):
展信悅!
收到你的來信,我很意外,也很高興。
我記得你,也愿意交你這個朋友。以后,還請多多指教。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蘇文霄
此后,他們就多了些書信往來,在走廊遇見的時候也會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早戀的話題在高三很是敏感,所以他們不會大張旗鼓地并肩說笑,能以書信這樣的形式陪伴彼此就很好。
原以為這樣的關(guān)系可以持續(xù)到高三畢業(yè),等畢業(yè)了,她就親口對他說出“喜歡”的話語,可是當(dāng)媽媽將一沓書信甩在她面前時,她還是徹底懵住了——
那是她,寫給他的信。
“你說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媽媽劈頭蓋臉就罵了起來,“人家家長都找上門來了,說你小小年紀(jì),就當(dāng)狐貍精,勾引她兒子。說她兒子這次模擬考成績掉下來,全是因?yàn)槟悖∧阒浪麐尞?dāng)著商場那么多人說這件事,我有多難堪嗎?”
雖然不知道書信為什么會在媽媽手中,可還是想極力解釋:“我沒有勾引他……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媽媽顯然不信,“普通朋友會把你的信主動拿給家長,說出你勾引他這種話嗎?”
媽媽說什么……他主動把信拿給家長……
為什么……為什么他要做這種事……
明明信里面,聊得那么開心。到底她做錯了什么……
難道他不知道,把這件事曝光給家長,就等于宣判了她的死罪嗎……
“總之,以后不許你給他寫信,也不許你跟他來往,聽到了沒有!”完全不容抗拒的命令。
沐沐沒有回答,只是一封一封,撿起面前的信,然后緊貼在胸口,默默地流淚。
第一次,感覺到了疼,感覺到了被背叛的無助感。這些信凝聚了她全部的感情,可就這么無情地被人拋了回來。
她勾引他,她害他成績掉下來了,所以他將這些信交給家長,他不想再跟她有任何往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的感情還有什么意義呢?
沐沐含著淚,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撕碎了那些信,也撕碎了所有的愛戀和執(zhí)著。
她想她以后,應(yīng)該也不會再找他了……
“那后來呢,你們就這么斷了聯(lián)系了?”云溪有點(diǎn)不滿足于這樣的結(jié)局。
沐沐笑了笑:“其實(shí)前段時間他有通過別人找到我。他說當(dāng)年是他媽媽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我寫給他的信,威脅他如果繼續(xù)跟我交往,就把這件事告訴我的班主任和家人。所以后來,他才再也沒找我,并且欠我一句抱歉。他還說,當(dāng)年,其實(shí)他也是喜歡我的。”
“那你怎么回答?”
“還能怎么回答,都過去了唄。何況,我現(xiàn)在也有男朋友了。誰讓我們沒緣分呢。”看得出來,沐沐說這話的時候,是有幾分無奈的。
窗外的雨還在繼續(xù),可沈沐沐和蘇文霄的故事,大約就此終結(jié)了。
云溪只是覺得有些惋惜。緣分這種東西,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同樣去的時候,任誰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