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耍我是不是?”李衛國的臉幾乎貼在輕玉的腦門上。
“走吧,鑰匙都給你了。”輕玉端著吃了一半的奶油蛋糕。
李衛國直接去找了趙陳。
他家位于城市的中段,是十年前的繁華地帶,如今隨著富人區的移動,已經呈現沒落。小區的大門前放著一排紅色、紫色、深綠色的大小不一的椅墊,旁邊停著幾輛用來招攬裝修生意的三輪車。緊靠大門的2號樓下,堆著剛掉下來還沒來得及移走的一堆淺綠色瓷磚。
李衛國走走停停,一邊回憶趙陳的住處位置,一邊觀察深色云彩漂浮的天空、穿墨綠色上衣的行人、草坪里的成片蒲公英和正在小便的泰迪犬。對面的小餐館里傳出女人向門外大聲說話的聲音:“啤酒拿進來一箱!”隔壁的兩家復合地板商店大門寬闊卻很久沒有客人光顧了。
就像這個小區一樣,雖然現在平淡無奇,趙陳結婚后也有過一段讓他感到驕傲的經歷。那時他就像回到了青年時代,有著充沛的活力,成功的將自己的工作推上了稱得上事業的高度。他的家中有了越來越多舶來品,林皖穿著異域風味的裙子,兒子趙遠也總是打扮地像個舊時候的少爺,十分的英俊和頑劣。
但是沒過多久,趙陳的老母親病逝,他就像個籃球破了口子,再也吹不起來了。
老人疾病突如其來,卻匪夷所思。只是一次輕微的胃痛,到醫院檢查,接受了一次輸液,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在半年的住院治療中,她的昏迷時間越來越長,兒女輪班值守,卻沒能阻止沉睡的器官加速衰老壞死,直到最后讓本來個性倔強的人失去了與病痛苦熬的耐心。繁華一世終成空。
趙陳的后背駝起來,白發在兩三個月之內爬滿額角。
他后悔帶母親去看病,后悔沒有更大的能力留住她的生命。對母親的愧疚蠶食著他的身體,一次次為了母親不惜與陳悠然鬧翻的往事撲面而來。慢性病迅速霸占了他的身體,讓他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心肌缺血,身體消瘦。
雖然對趙陳的身體狀況有所了解,但是他的衰頹來的如此迅猛,還是讓林皖難以招架。家里一下子多出許多藥瓶:左旋氨氯地平、二甲雙胍、速眠安、氨糖鈣片、魚肝油……連趙遠都學會了給爸爸端水喂藥。誰說現在的人身體都好,壽命都長!
獨自一人的時候,林皖會想:趙陳還是陳悠然的人,她不過是代為照管罷了。陳悠然一病,趙陳的心情明顯沉重,隨之而來的,就是他的下坡路。陳悠然多有預見啊,那時候她就毫不猶豫地將他雙手奉上,實在明智。他們是紅樓一夢中的兩樹繁花,各自開,各自敗。
她把自己早年的昂貴首飾送到了典當行,有些實在舍不得的就低價轉讓給了朋友。可換來的不過是一點點心理安慰,不管對趙陳,還是對他們的家庭生活,都起不到明顯的作用。她把自己年輕時的事說給他聽,他們就像一對穿著樸素的正為莊稼上糞的老農民,盼望著豐收碩果,卻必須忍受暖烘烘的大糞臭。在那些輾轉凄苦的故事中,趙陳意識到他們各自的不容易,因此他對林皖的理解和保護更多了一層,兩個人的關系也更近了。
李衛國穿著外面的鞋徑直走進客廳。他揚起頭四處張望,還沒等主人同意就已經快速地參觀了他們的廚房和衛生間。趙陳容忍地跟在他身后兩三米遠。
“看看你女兒交了什么朋友!”李衛國回頭走回客廳,率先坐在沙發上,笑著,把新房鑰匙放在趙陳面前的茶幾上,語氣里就像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寶藏。“揮金如土啊!”
電視里正播放新聞。
“衛國,你這是什么意思?”趙陳看了一眼鑰匙,心中難以自拔地思念起自己的女兒,那個總也得不到什么,總也不能為她付出的孩子。
“哎,也不知道她繼承了誰的基因。”李衛國的眼睛在房子里晃來蕩去。“越長越勾人,那鄒老板,為了她估計干啥都愿意。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先把婚離了。”
趙陳推開游戲室的門:“小林,你和趙遠出去轉轉吧。”說完慢慢走回來,坐回到沙發上。
“我說幾句就走!”李衛國不耐煩,看著趙遠從臥室出來,故意擺出鬼臉,“我是你哥,你過來!你過來!”
趙遠站著不動,先是拿眼盯著李衛國,一聽他說要他過去,一下就害怕了,房間里頓時充滿了他的哭聲。
“就知道哭,叫哥!”
“他沒見過你。”
林皖趕緊解釋,一會看李衛國,一會看趙陳,不知道該怎么做好。
“他沒見過,你也沒見過啊?”
李衛國不喜歡林皖。他翻了個白眼,低頭自顧到茶幾下面的抽屜里來回翻找,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奇恥大辱。”他想。
當李衛國好不容易想通了,正琢磨怎么爭得鄒斌的原諒,換取房門鑰匙的時候,輕玉直接把抽屜拉開,鑰匙就躺在里面等他。
他把瓜子盒、糖果盒、煙、扎頭發用的皮筋、指甲刀、茶葉罐全都掏了出來,直到趙陳把一個打火機按在他面前,他才舒展了眉毛,從茶幾上的煙盒里抽出煙,說:“你,還是我們家人。”可語氣中并不是認可,而是戲謔。
趙陳沒有吭聲。
“你閨女給別人當小三,你不知道吧?”李衛國的聲音隨著煙飄飄忽忽。“人家給她買房子,就在剛建成那個小區,叫什么來著?有一百五十平,最大的戶型。不過我看他那架勢,要是有三百平的他都買。”他邊說邊搖頭,撇著嘴用眼睛打量趙陳的房子,好像在與鄒斌的房子比較。“你說,恬恬這是福是禍?”
“你怎么知道他們買房子?”趙陳聽了,把茶幾上的煙和打火機撿起來,自己也點上。
“嘿嘿,我怎么不知道?現在誰不知道啊!恬恬也是我妹妹!”李衛國拿眼斜著趙陳,輕蔑地放低了聲音說,“估計就剩你不知道了。”
“嗯。你是哥哥。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就來告訴你一聲,管不管就看你。我老姨都不認她了,他可就剩你一個父親了。”
李衛國故意拿腔拿調裝好人,更顯得他不入流。“好,謝謝你過來告訴我,晚上我打電話問問她。”趙陳站起來,做出送客的姿勢。可李衛國根本就不動。
“你們晚上吃什么呀?”
“哦,還沒想好,我們可能出去吃。有個同事的孩子要上大學了。”
“那我在這你就不能去了是吧!”
“你來了我們就不去。”
“那你去唄。”他把煙頭在茶幾的玻璃表面上按滅,又向煙盒里去拿煙,“我再抽一顆煙就走。”
林皖還沒給趙遠穿好衣服,趙遠不停地哭。趙陳走過去,跟林皖說先別出去了,把兒子抱回了臥室,又從冰箱里拿出果凍樣的奶酪遞給林皖,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什么。
“哦,還有個事,恬恬她男朋友買那房子的鑰匙在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