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失眠的夜晚，

我總是想起揚州。

想起蘇唱街老奶奶賣的紅薯；

想起冶春茶社的早茶；

想起深巷里藏著的黃橋燒餅。

我在春天的輕風里，

細數過楊柳梢頭的嫩芽兒；

我在盛夏的云影下，

等待過可愛的紅色旅游巴士；

我在清秋的古運河邊，

諦聽過橋上自行車的鈴鐺脆響；

我在初冬的黃昏，

伴著窗外晶瑩的雪花，

品嘗過熱騰騰的餃面和大煮干絲。

一個人的行走

我和揚州的相遇，應該要從一句詩說起。

對了，就是李白送別孟浩然之時所吟的“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當時我沒有去過揚州，但是這句詩卻引起了我對揚州深深的向往與憧憬。

于是我閱讀了更多關于揚州的詩句。從杜牧的“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到“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從姜夔的“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到張祜的“人生只合揚州死”……一詞一句，一詩一畫，揚州在我心里扎了根。

2017年春天，我獨自南下揚州。火車飛速向前，一路春色如畫。

這一定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城市。我想。

的確，揚州沒有讓我失望。

記得剛來的時候去拜訪朋友，她告訴我她家的地址：“下了公交站臺，走過第一個十字路口，會看到一樹桃花，你再往前走，第二棵梧桐背后就是我家小區啦！”

聽著這樣的介紹，我不禁莞爾。這是一幅多么有趣而生動的地圖啊。我不但順利找到了朋友家，而且還順帶欣賞了平時也許會忽視的美景。揚州，果真名不虛傳。

在揚州居住的日子里，雖然我也遇到了很多艱難，承受了很多壓力，但是每當我看到蓬松潔白的云朵，聽到溫柔緩慢的細語，嗅到清甜幽雅的花香時……我總會覺得心安。

在揚州，我從來不怕孤獨。因為只要我走出去，就會發現，溫暖與美好從不缺席。

揚州，這座城市，是需要獨自一人細細體會的。

一個人去瘦西湖聽雨，一個人去高旻寺看鴿子，一個人去巷子里閑逛，一個人去園子里等日落……這一切，都是微笑的弧度。

獨自一人在揚州的大街小巷穿行時，我總會像個孩子般歡欣雀躍。因為這樣隨心所欲的行走方式總能帶給我不期而遇的驚喜。

當我在八怪紀念館看到鄭板橋的“難得糊涂”；當我在瘦西湖邊看到脖頸優雅的小天鵝；當我在路邊突然發現一座破舊的古塔；當我在抬頭的一瞬間看到金光四射的晚霞……我總會忍不住在心里輕輕地歡呼。太美了。有時候甚至會想落淚。為此時此刻此地的恩典。

棲靈塔上回望

從揚州離開的時候，我最后一次去了大明寺。

我還記得那天，云朵低垂，似乎在孕育一場大雨。

我在棲靈塔上默默地看著這座安靜的城市。

湖水像碧玉一樣鑲嵌在綠樹叢中，彎曲的道路上，公交車在不緊不慢地行駛。遠處是大片的田野，渡口上船只離了岸。

那一刻，我有點恍惚。

也許，我只是迷路了，也許，我的故鄉一直就在這里。

“煙花三月下揚州”是我與這座古城的約定，我懷揣著這句暗語來到了這里。從抵達到離開，揚州的每個角落都讓我覺得熟悉而親切。每一次，在我彷徨痛苦的時刻，是這座城市給我溫暖，給我慰藉。

我曾不止一次地憧憬過，我是揚州古城里某條街上長大的孩子。每天在鳥兒繁復的詠唱中醒來，手里拿著一個燒餅，奔跑著去追逐河里的野鴨。待到下午太陽將西時，依偎在奶奶懷里，聽她們念叨些古老的傳說。月明星稀的晚上，在巷子里狗兒漸漸零落的吠叫聲里緩緩睡去。我會慢慢長大，我會開始討厭這樣單調的生活，我會離開去大城市，但是最終，我的心還是會歸來。因為這是我的故鄉——揚州。

我在她心里，她在我的一生里

離開揚州之后，我的生活變得繁忙而雜亂。我又去了別的城市，也遇到很多困惑，我一度以為我只能陷在深淵里無法自拔。我以為揚州已經離我遠去。

可是我發現，只要我與朋友談起揚州，我的心就能立刻安穩下來，那些憂慮和煩惱也會暫時消失。

這樣柔軟而安靜的回憶，像一只手，總能替我拂去滿面灰塵和淚水。

每當我失落，她就把歡聲笑語送給我；每當我孤獨，她就把鳥兒與花香帶給我；每當我懈怠，她就把鑒真的精神念給我。她始終溫柔而寬容，善意地望著我。

我知道，我在她心里，而她，在我的一生里。

不管此生我飄往何方，她都會守望著我，等待著我，給我力量和勇氣。

一個人一輩子該有兩個故鄉：一個是生養自己肉體的故鄉；而另一個則應該是給予自己精神滋養的故鄉。

揚州就是我的精神故鄉。這是奇妙的緣分，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選擇了這座城市，必定是因為我性格中的某一部分與這座城市有相似抑或重合的地方。

也許我們都溫柔安靜，也許我們都緩慢自然，也許我們都有著自己想象不到的堅強與勇敢。我們的眸子里，都能裝下所有細膩美好的事物，這讓我們即使歷經滄桑與破碎，也依然能夠沉淀內心，繼續探索未知。

這座有著兩千五百多年歷史的古城，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呼喚著我，讓我看到了自己本來的樣子，讓我找到了失落的安全感，也讓我知道自己始終被愛。

一切終將遠去，而我們只能不斷前行。

很快又要春暖花開了，揚州，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