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花子》

二禿子禿得腥氣，太禿，頭上無毛，禿疙瘩一個連著一個，紅、白、黑相間，陰雨天還泛著一股子爛魚腸的味道。

小禿子過河，一浪一個花頭。二禿子有自己的花頭巾。二禿子是遠近聞名的蛇花子。蛇花子不是職業，但是門手藝，玩蛇、馴蛇、治蛇咬傷，樣樣在行。

二禿子做蛇花子是天生的。二禿子兄弟倆，父母死得早，哥哥風樣不見了，就剩下二禿子在村子里，晃著禿頭吃百家飯。二禿子年少時一頭滿發，十來歲時，害了滿頭毒瘡，九死一生里活過來，便成了禿子。

發現二禿子和蛇走動，是在他臥在田埂上拔茅萸充饑，又睡熟在田埂上時，村里的老人可憐他，喊他吃飯，卻發現一群蛇圍著二禿子，靜靜的不動聲色。嚇得老人驚呼，二禿子醒了，撥開蛇無事樣，蛇們依依不舍，緩緩的離去。

村子的田野里多蛇，水蛇無毒，土公蛇又叫赤白練的兇猛，劇毒。俗話說：水蛇養個皰，去家就會消，毒蛇咬個洞，到家就要送。送是送命的意思，村里人對毒蛇敬避三尺。

二禿子卻和紅白相間的土公蛇親熱，和它們作玩伴。一人獨住的草棚子，常有毒蛇出沒，連狗窩樣的床，也臥著三五條蛇，勾肩搭臂。二禿子帶蛇睡覺。

村里人起早貪黑忙田里事，偶有被蛇咬傷的，大呼小叫，二禿子就會登場，看過傷口，不緊不慢地去田埂邊扯上幾株草，砸碎了，停上幾分鐘，俯下身子，對著傷口猛吸，一頭的腥氣沖人，為救命也沒人嫌的。之后把砸碎的草敷在傷口上，基本上就萬事大吉了。

剩下的事令人稱奇。二禿子對著田野嗚嗚嗚嗚的亂叫，總有幾條蛇現身，若做錯了事，仰頭望著二禿子。二禿子跺跺腳，蛇無聲隱退，只見青草亂閃，隨后是一地的平靜。

蛇花子二禿，名聲不逕而走，一些年里，二禿子因蛇吃過不止一次的飽飯。

糧食過關年間，蛇跟上遭殃，能吃的東西都被吃，蛇也跑不掉。許多蛇逃難般奔向了二禿子的草棚，草棚竟成了蛇的世界。二禿子也餓，前心貼后心的餓，但他不動蛇，倒是蛇們捉了些野物，讓他活了下來。村里人餓紅了眼，拼著命要逮草棚里的蛇，二禿子也拼命，守在草棚的門前，伸著禿頭，眼血紅血紅。

伸出的禿頭和赤白練沒兩樣，只差沒忽閃紅紅的信子。赤白練活下來了，在村子沒有絕種。

快三十了的二禿子還是光棍一人，竟來了次好機會。鄰村的三芝栽秧時被毒蛇咬了一口，二禿子趕去，三芝的大腿己腫得盆口粗。如過去一樣，二禿子砸好草藥，準備吸傷口時，一把被三芝的父親推開了。三芝已經是二十好幾的大姑娘了，大腿豈是輕易可吸的？二禿子搖了搖禿頭，一臉無奈，匆匆敷了草藥掉頭而去，第一次沒嗚嗚嗚嗚的呼喚，心亂得很。

少了道程序，三芝的命保住了，傷口卻久久不能愈合，潰爛成了碗口大的洞，二禿子隔三差五去換藥，就是不見好轉。有一天，三芝的父母不在，二禿子看著傷口，猛地俯下身去，緊著三芝嚎叫，滿嘴滿嘴地吸著濃血腐肉。三芝一臉的淚水，臨了時，卻伸出雙手摸著二禿子的禿頭。

三芝鐵心跟二禿子，似乎好事就這般成了，岔頭出在三芝的父母身上，堅決不同意。理由簡單，窮，又禿得腥氣。說得難聽，二禿子害雞巴沒一頭熱人。尋死覓活，沒日子過。

如同二十多年前，二禿子的哥哥風般消失，二禿子和三芝私奔了，無影無蹤。據村里人說，那幾天村野里的蛇四處亂躥，瘋了樣，逢人就高高昂起頭來。

蛇花二禿子不見了，村里似乎少了許多東西。

二禿子回村時，天已亮了不少年。二禿子是和三芝一起回的，回來不為別事，辦養殖場，養蛇。公司名字叫蛇花，蛇在二禿子眼里是花。

公司辦得順利，但也有另眼相看的，二禿子做事簡單，每家可從野外捉兩條土公蛇，放公司里養，一年戶凈得兩千元。村里人信了，蛇捉得神速。有明眼人說，二禿子是給村里人送錢呢。二禿子報吃百家飯的恩。

二禿子養蛇不殺蛇，只取蛇毒，蛇活得滋潤。

蛇花公司火紅得很，人來在車往，整天里，禿總、禿總的喊聲不斷。

二禿子沒大變化，一天多半時間里和蛇窩在一起，蛇聽他的話，列隊、跳舞，全憑二禿子嗚嗚嗚嗚聲音的長短。

二禿子不帶蛇睡，他的身邊睡著三芝。三芝把二禿子看得重，平時禿子長、禿子短，卻護著他的禿頭。若說二禿子有變化，就是一年四季戴著帽子，帽子是三芝一針一線縫的。

二禿子，蛇花，禿總，一輩子和蛇相關。

2017.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