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寒假包括春節，我一個人在離家很遠的小鎮學校度過。

學校里空無一人，只有我，住在學生宿舍的最底樓，在操場邊的一間單身教師宿舍里。學校里有個守校的老師。據說每晚在校門口的門衛室睡覺，但我住得離校門較遠，又幾乎不出門，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

這便幾乎是完全的一個人的存在。非常非常的難得。

我在心里歡呼！為著這一點自由自在的時間和空間！

雖然平日的工作并不至于讓我的生活受限。但這一年我感情上受到很大挫折，身體也特別不好，一個人活在人群中特別孤單和痛苦，很多時候都關在屋子里大哭。但終究得出了門，得每天笑著面對學生和同事，得想著如何解脫。感覺特別累，整個人要崩潰的節奏。

我堅持著留了下來。不管放假的時候老師們聽說我不回家過年是多么地著急和不能理解。趕集的時候去街上買菜，也能聽到很多人驚訝我還沒離校，因為差不多一放假全校老師都一哄而散了。我也答不上來。當時的心情是煩躁的，覺得自己的愿望很簡單，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待一段時間。我想，愛自由的人大概都愛獨處，因為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才是最無拘無束的。所幸的是，父母是理解的，一口同意了我的想法。

我一直懷念這個冬天。是我長大以來過得最快樂的一個冬天。

快樂在于沒有人可以牽絆我。我累了傷了，管不了別人，也操心不了任何事，關了手機，每天只關心自己。也不怎么上網。我脾虛嚴重，吃了飯很累，工作期間就算沒力氣講話也免不了各種寒暄。除非不出門，而我又非常喜歡外面的好空氣。

現在好了，我吃了飯就一個人安靜地坐著，聽著歌，跺腳，剪指甲，仔細觀察我的臉，或者就什么都不做，只呆呆地坐著。就這樣放心地大開著門，清新的空氣經過操場的每一棵樹流到我的屋子里來，送到我的鼻腔里。

我感覺身體稍微好一點，便愛去操場走。一個人慢慢地走，逆時針的。經過操場邊的每一棵樹，去溫柔地抱住它們，跟它們說話，聽它們的心跳，在不知道是耳膜的震動還是樹液的流動聲中，整個世界突然一下安靜下來，我感覺自己快被催眠。

我認真地看著每一棵樹，落葉的樣子，飄花的樣子，樹干的各種方向，我都覺得好美好美，這是大自然的饋贈。我仿佛聽到它們對我說話，又仿佛看到它們對我微笑，又仿佛看到它們只是站著，一棵連著一棵，低著頭，或者看著天，安靜的表情。我可以一個人很慢很慢地去做這些我平常想做的事，不必擔心有人覺得我奇怪。我呆呆地看著它們，忘記了時間。

有時候早上起來發現大風把葉子刮到了操場邊上，門邊上，乒乓球臺下。從葉子的多少，我們似乎可以看到風的路徑，可以看到它對哪兒溫柔一點那兒嚴厲一點，似乎可以看到風還沒有走，還在跟我打招呼。我覺得一切都是有生命氣息的。我的心里滿滿的，沒有一點孤單。

這時候我便跑出去踩落葉，大大的黃黃的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我踩了幾下，便不再忍心，落葉大概也是有生命的，這樣的聲音也許是哭聲。我慢慢地走，不經意間發現一些葉子雖然黃了，但卻黃得完整，美麗，拿起來看著，越看越好看，便拿在手里，帶回寢室夾在書里。

我幾乎每天出去走很多遍，就在操場。有一天，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時候，我看到有棵樹的樹梢竟然發出了新芽！是春天了么？那時候天氣對我而言還是很冷的，我還穿著羽絨服。我一個人過著，沒有什么時間概念，竟忘了，春天來了！我的心里很震驚，我是第一個看到這些新芽的人，它們也許剛剛才發出來，有些還在奮力汲取養分。葉子嫩綠，非常的清新，像看到剛出生的嬰兒般，我的心里充滿了欣喜。我左看右看，說不出的欣喜。可是我卻沒有沖動和他人分享這欣喜，我靜靜地看著，靜靜地歡喜。我的心啊，什么時候終于不再借助他人，獲得了屬于自己的快樂！

我也看天。除了白天看樹，晚上我就在操場邊走邊看天。夜晚的風，涼涼的，但并不刺骨。我喜歡星空，非常非常喜歡。我非常喜歡星空下的自己。夜色包圍著我，天地之間仿佛只我一人，非常的隱秘，非常的安全，而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顆，沒有耀眼的光芒，沒有炫耀和嚇唬，只有靜靜地陪伴。有時候我久久地望著它們，竟覺得自己變成了它們中的一員，靜默相望，一言不發。

此時白天所有的掙扎和努力都已遠去，這是一個屬于獨處者的世界。我只恨自己沒有足夠的精力，來度過一個完整的屬于自己的夜晚。不過，自然就好。睡前的星空足以讓我安眠。

也是那時候，我差不多要三十歲了，第一次看到北斗七星慢慢地從天的一邊，好像是突然移動到了天的另一邊。發現這個情況的時候，我震驚了。北斗七星我知道，小時候爸爸給我講過，說它們在一起像一把大勺子。我也經常在夏夜的星空里找它們，每次找到就很有成就感。但至于北斗七星的移動，我從未堅持每天去看它們，便也沒有清晰地感受到它們真的在移動。原來，斗轉星移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詞語，它是時間，是耐心，是靜心，是心里的震撼！第一個發現這個現象的人，他的內心該是多么地驚訝啊，而我，竟覺得自己跟他同樣的心境！

我是怎么就忽略了這些美呢？它們雖然微小，卻布滿了我們的周遭！

平日的震撼不是沒有，網上或電視里的新聞報道也常嚇得我們重新審視生活的安全。但關于親身用較長的時間投入進去感受自然的偉大和美好，我的記憶里真的很少。

大概社會分工越明確，我們知道的越狹窄，大自然都交給生物學家打理了；或者是人口越來越多，而地球只有這么大，想要一口飯吃越來越難，所以被困在每日生計里了；還是社會信息太多，我們每日被各種推送的信息占據，來不及選擇腦袋就已爆棚。至于自然，總像是鄉村里被遺忘的留守兒童和孤寡老人，他們在生長或者死亡，又有多少人用心去看？過年時回家看看，便匆忙離開，就像我們心心念念要去旅游，最后也是匆忙地拍照mark。

我們總是有理由的，要生存，是很無奈的。但脫離了生養我們的土地，我們就能過得好嗎？我只知道，鄉村是美的，大自然也是美的。我們來自土地，來自自然。這些年過得很累。自然與我，鄉村與我都很遙遠。即便我從小生活在農村，也只記得每天要看書要考得好成績，就算去地里干活，也是急著完成任務。長大了更不必說。每日都是匆忙，即便閑得無聊，也要泡沫電視劇來填滿，不讓自己有一絲空閑，不肯分一絲時間放下一切去獨處。似乎一刻不做事，就會被世界遺棄。何曾去看過那些細細的流水去往何方？何曾看過一只野鴨子在水里居住覓食成長？何曾放下以自己為中心的疲累，純粹地體會自然和土地的美好？

……

記得那年春節，我小心翼翼地躲過了他人熱情的邀請，到夜幕降臨，我躺在床上，覺得被子好暖，我好困，在噼里啪啦響不停的煙花爆竹聲中，我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醒來時天已大亮。

新的一年了。

后記：這是我以前寫的一篇文字。現在依然懷念那一個冬天。那一個春節。

似乎只有那一次，我是孤獨，但自由的。

因為那一次的孤獨是我巴不得的。也是真正的孤獨。幾乎沒有任何人打擾。

以前也曾孤獨地過年。讀大學的時候留校過年，但也有同寢室的同學。

不曾如這一次這樣，停下一切的東西。

一切的欲望。

竟然熱愛孤獨到讓我放下手機。（這樣的日子對我基本沒有）

以前很久，大概以后很久也不會有那樣的孤獨了。

哈哈哈，感覺自己詞窮，加表達力不足。

不知道有沒有人能體會得到這種珍貴以及超級的懷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