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相傳啊，在山之巔、水之窮，有一片池沼與天河相連，星光淼淼，這凡世間靈氣最為充沛之處，凡物極為敬畏、但往往不堪忍受，卻偶爾生得一片荇草，葉片漂浮，形狀如心。
歲轉時移，這荇草長受著天河水靈氣的灌溉，竟有了靈識，得了靈體，生出了一朵黃花。
有東海司水之神途徑此地，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渡了荇草真身成形，生得雪白粉嫩，瞳生墨綠，發佩鵝黃，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杏娘杏娘，那后來呢？”
“后來啊！后來柳青兒上學塾遲到了，被先生打了手掌心！”館子里跑出一個小女孩，插著腰，氣鼓鼓。
小小的少年沖小小的少女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沒了影子。
后來啊，故事才剛剛開始。
【有君名子淼，余生皆縹緲】
也不知歷經了多少個年月，池中的小小綠意展開一朵黃花，花瓣次序展開，像一朵小小的、黃色的睡蓮，她第一次從混沌中蘇醒過來，看見了蔚藍的天空，透亮的池水，水波靜謐無波，周圍靜寂無聲。
似這般度過日日夜夜，星耀星隱，好像也不是什么壞事。
直到那一日，一個身影遮住了日光，溫柔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小小荇草竟有此禪意，實在難得。”
一顆水珠光華流轉墜入花心，她驚訝地看著自己跪坐于岸邊，掌心的紋路比葉片的脈絡更為細膩、柔軟。
“你是……誰？”
“東海水神子淼。”人影俯下身來，月白的衣衫軟軟地層疊漾開，“你可有名字？”
“沒……有……”
“凡間此刻正是初雪，那便叫做雪荇，如何？”
“雪……荇……”
面前的人頜首，眼中有了溫和的笑意，“我欲游歷人間，你便隨侍我身邊，長長見識罷。”
人間是個好地方，雪荇愛極了。
油亮亮的燒鵝、各式糯米果子、赤紅的山楂被透明的糖殼包裹著，雪荇吃了一串又一串。
還有那五色的編繩、精致的發簪、還有叫聲清婉的鸚鳥。
過路的小販擔著擔子，一路吆喝著：“新鮮的蓮子咧，剛摘的喲，又脆又甜！”
子淼也不管她，只在她被小玩意引去目光，落得遠些的時候喊她一聲。
天邊漸漸染上了晚霞，雪荇捧著一盒滾滿黃豆粉的圓子跟在子淼身后，一臉滿足，這二十年，子淼帶著她幾乎游遍了人間。
繁華的城郭每當日落時便會升起縷縷炊煙，成群戲耍的孩子們也在歸家的呼喊聲中各自散去，暖黃的燭火跳躍在窗前時，火紅的燈籠下就有艷麗的舞姬奉上美酒。
比那寂寥的小池沼，不知好了多少倍，有時候雪荇也懷疑，過去那幾千個歲月，她是怎么不感到厭倦的呢。
子淼心善，這一路走來，修繕了不少河道和被水災沖毀的村莊田舍，若不是子淼再三訓斥她，雪荇是恨不得把子淼的功勞昭告天下。
“哎唷”雪荇想得入神，一不小心撞到了子淼背上，子淼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拍拍她的頭.
雪荇覺得有些不對，順著子淼的眼神望去，是一個女子帶著一個侍女，女子看摸樣正是雙十年華，發間簪著一支桃花簪，花瓣下的珠子輕輕晃動，像是女子笑起來的兩顆小小酒窩。
雪荇抬頭看看子淼，子淼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激動和熱烈，雪荇不解地向女子看去，覺得女子莫名的眼熟.
直到女子側過頭來同身后的侍女說話，雪荇歪著頭想了想，又想了想。
卻刷一下蒼白了臉色。
那是雪荇自己的臉！
不對，那張臉沒有雪荇臉上未褪去的嬰兒肥，清晰的輪廓讓女子看起來更為美麗，圓潤的杏眼笑起來良善無害，像是匯聚了一汪星光。
雪荇驚懼之下想要抓住子淼的胳膊，不想竟撲了個空，她的一句“子淼”還哽在喉嚨口，子淼卻一步步向那個女子走去，渾然不覺。
喝到第四壇酒的時候，子淼終于出現了，他急急地奪下雪荇手中的酒杯，像往常一樣開口訓她。
雪荇睜著迷醉的杏眼問，“為什么？為什么？”
子淼愣在那里，良久垂下眼，臉上全是歉意：“雪荇，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出于私心給了你這副樣貌。對不起。”
恨子淼嗎？恨他什么呢？恨他助她成形，恨他如師如父伴她成長，還是恨他教她法訣、領她廣游？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人間的繁華是假的，二十年的陪伴是假的，就連自己這張臉，也是假的。
無數個為什么盤桓在雪荇的腦海中，她第一次，想要回到那個小池沼去，這天地間，也許只有那個小池沼，是真正屬于她的。
化為真身，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個時日，雪荇觸到池底醒來，訝異地發現池沼干涸得只剩下一層水。
發生了什么？子淼呢？怎么可能會這樣。
雪荇急急地起身，直奔向天宮，卻在天門處被星君荀芒攔住。揮開荀芒的手，雪荇一臉焦急地開口問，荀芒卻嘆了一口氣：“小雪荇，你別急，我帶你去找子淼。”
跪坐在城墻上，看著天地間瓢潑的大雨和尚且龜裂的土地，雪荇抓著荀芒的衣擺，焦急地快要哭出來，“荀芒，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帶我找子淼嗎？子淼他現在在哪里？”
荀芒蹲下身摸摸雪荇的頭，道：“小雪荇，你可知那女子的來歷？”
“三百年前，子淼下凡歷劫，被一女子所救，結為連理，本該凡世情緣凡世盡，可誰都未曾想到，后來子淼歸仙位，將這凡人女子一并帶了回來。也是那女子運氣不好，她怕狗，嘯天又是天宮散養慣了的，王母恰好經過，被那一聲尖叫驚到。
王母一時怒極，也不等子淼回來，就將女子打落人間，罰她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歷經這生死輪回之苦。
子淼大慟，在瑤池跪了三日。再后來，子淼借著游歷之名，年年歲歲，在人間找尋著那轉世的女子。
現如今，子淼找到她了。可是仙凡結合，懷動異胎，這是大忌。天庭必不肯饒過他們的。
王母罰這人間，大旱三年。”
雪荇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荀芒：“子淼在哪里？子淼他……他定不忍這世間遭此劫難。”
荀芒復又嘆了一口氣：“我說過帶你來見子淼，子淼他……就在這里啊。”
“這場雨，可保人間百年不旱，就是子淼散盡的真元啊。”
荀芒伸出手，掐了個法訣，紫色的光圈包裹住雨滴，慢慢顯現出一個虛無的子淼。
子淼的光影飄動著，在巨大的雨聲中傳出子淼的聲音：“謝謝你，荀芒。”
“對不起，雪荇。”
“雪荇，我抱了私心，卻給你造成了巨大的創傷，我很抱歉。
但幸好，你還有漫長的時間，去成為你自己。
你想看的這個世間，廣袤無邊，風光旖旎，去蛻變、成長，安康平樂、驕傲地行走于世吧。
可惜呵，我看不到了。
此生有你陪伴的這二十年，我很開心。”
【人間有歡香，一幻一念想】
江城有條海門老街，老街有條云青巷，巷口有顆老榆樹，榆樹本來多生在北方，大概是歡香館的老板娘種的吧，大家都這么說。
這榆樹下的歡香館，也不知是哪個年月開在這里的，老板娘據說是北方人，燒得一手好飯菜，街坊鄰居、來往掂客都愛在這歡香館歇歇腳，喝一杯老板娘泡的杏花露，春天的時候，老板娘就摘了榆錢兒做餅卷，分給巷里的孩子們吃。
因著老板娘單名一個杏字，人們就喚她做“杏娘”。
也有人好心問起起杏娘是否還有親人，杏娘就微微一笑，說起自己無親無故，“全是混口飯吃”。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