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厭倦的悲催的甚至頭大好幾圏的工作中逃離出來,奔向老四的花店。七夕了,老四又該賺一把了。賣花就是這樣,忙時吃肉,閑時喝湯。
老四是家里的老四,三個姐,一個弟。兩個姐姐跟她一樣是賣花的,一個姐是賣壽衣的。弟弟繼承了父親的產業,做黑白鐵的生意。她說她原來就在父親的廠子里干活,父親重男輕女的厲害,技術傳男不傳女,父親也不給她發工資,一年到頭下來,什么也沒有。她只好走出來另謀出路。出來了遇到了現在的老公,那會兒一窮二白,沒什么可挑的,人家不挑咱就不錯了。她邊打著玫瑰花束邊說,那時候還見了一個,沒成,他條件要好,整個的一吆五喝六的勁兒,眼皮兒高的啊,哪看的上咱這要啥沒啥的。
她說,這人啊,就是命。弟弟弄著父親留給他的廠子,本來好好的,結婚生孩子了,過你的日子唄,說句實話,他就是慣的,父親把他慣壞了。就這一寶貝兒子,天下所有的事兒都由著他,最后把婚離了。離婚這事吧,就是嫌他媳婦兒土,看膩歪了。其實離就離吧,又找一個,這個可厲害,買個房子寫她名兒不說,所有的銀行卡都這媳婦兒掌控著,讓他動彈不得。他就是自找的,這罪兒啊,他就受著吧。老四嘴上有顆黑痣,她說話的時候總帶著點衡水冀州的味兒,她麻利地拿起一支紅玫瑰,把發黃的花瓣利索地掰下來拋到了地上。
地上有一層碗狀的花瓣和剪掉的水晶草和紛雜的滿天星,屋子更顯得擁擠不堪。這個幾平米的門臉是老四和一家搞企業文化的人合租的,她在這呆的時間久,出房租拿大頭兒。老四不是個要好的人。別人家的花店都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墻上,角落,鮮花和干花都無孔不入地映入眼簾又緊緊抓住了眼球,如入仙境。而老四家,你一進她的花店就知道,她雖然賣的是花,但她絕不會賣浪漫。兩個冰柜,上方的架子上堆疊著糖果色的包裝紙,墻上寫著花語,隨便哪個桌子上,打印機上,地上,都會象主人一樣隨便地站著一兩束玫瑰百合或雛菊。
她在花泥里插花,她說她大姐家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掙錢沒多少,就申請了個廉租房,申請了吧,非要買車,大家都勸他別買別買,可他不聽。車買回來沒開幾天呢,廉租房就被取消了。現在轉成公租了。等這會兒了他又把車過戶到我名下,前幾天又跟別人的車兌上了,你說這孩子,還能不能叫人省心了!
這興許就叫作生活吧。她嘆口氣,靈活地拿起一支康乃馨,花蕾在她手里一捻,她那長著黑痣的嘴深深地吸上一口氣,沖著花芯用力一吹,整個花仿佛接受了春風一般地驚艷地開了。
老四經營著花店,至少不用靠老公養活。她常常叫我到花店給她幫忙,其實我充其量就是一小工,給玫瑰去刺,拿出三兩扎玫瑰,戴上厚實的帆布手套,拿著一個硬實有齒的鐵皮家伙,一根一根地擼刺。情人節,風寒料峭,我常常站在露天里擼上半天的刺,直到夜幕降臨。有一個情人節,我感覺自己被風吹透了,因為回來的騎車路,瑟瑟發抖,而且那條路從來沒有那么長過。
我是老四花店的志愿者,不要工錢的。老四也會對我格外的好。每個情人節她都會讓我拿回來玫瑰或者百合。我說我不需要品相好的,你們留著賣錢吧。可她每次都說花不貴便愣塞到我手里。她上了爆米花機后,就給我爆奶油的或巧克力的爆米花吃。
可是,老四忽然就病了,腎病。她說好奇怪啊,早上起來怎么也穿不上鞋了,才發現腳腫得跟饅頭似的。唉,這個病,挺折磨人的。
需要吃激素治療,她的臉又胖又圓。虎背熊腰的顯著。她站了一天了,坐椅子上把腿翹到冰柜上,擼起褲管拿拾指往腿上摁,手抬起處隨即顯出了一個淺淺的坑。兒子大了,也越長越帥,自己正在打一個花束,他找了張黑色的油紙,包裏住那九只鮮艷欲滴的玫瑰,外面正準備用一層白色皺紋紙做最后的裝飾。老四打量著兒子,眼睛里的光柔和的象夜里的床頭燈。
老四說,現在的孩子啊,喜歡黑白配。我是以前賣過壽衣花圏的,看著這黑的白的在一起搭就不得勁兒。
老四說這些的時侯,面無表情,不悲也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