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天氣不太好,雨從早上七點鐘一直下到現在,沒有停的意思。
我窩在逼仄窄小的辦公室里,對面墻上的窗戶向外敞開,雨點肆無忌憚地在玻璃上跳脫,落定,而我的心卻總有些忐忑不安。莫名其妙。
很久不動筆,嗯,我是說,很久很久沒有在那本粉色系扣的日記本上寫過什么了。
寫日記的習慣從初中開始,從當年我最喜歡的那個語文老師開始,斷斷續續,也有十幾年了。呵,十三歲的少女已經變成即將三十歲的一事無成的矯情少女(也許,少女這個稱呼會讓人覺得尷尬)。當年的那個語文老師也已經是一個十歲孩子的媽媽,她結了婚,換了工作,生了孩子,并且從一個清清瘦瘦的美少女,變成了身材臃腫的家庭主婦。雖然,我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面了,但是我還是從朋友圈里看到了她現在的樣子,嗯,誰說時光是把刻刀的?明明,是發酵劑。
只是,我的生活似乎并不像當初預想的那樣順遂,上了普通的大學,找了普通的工作,認識了一大堆普普通通的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總算深有體會。當然,這些年,我也梗著脖子,仰頭灌下了好多雞湯,那些添加了大量致幻物質的雞湯里,那些被扭曲過的人生,像沒有生產許可的麻醉劑,讓人飄飄然,悵悵然,時而歡喜,時而憂郁,哭哭笑笑,像個經營著正常人生的瘋子,而我,大概也是其中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一個。
嗯,對不起,我還不夠閃耀,所以那個命中注定要被我禍害拖累的人還沒有找到我,這對我實在是不幸的,但對于那個人,大抵算暫時逃過一劫吧。
當然,不止一個人讓我動心,我像個自作多情的傻子,自導自演著暗戀的戲碼,愛情里的女一永遠是我自己,而男一總是出逃,結局總是無疾而終。最近的七年,我喜歡著一個大我七歲的男人,他在省城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他工作很忙,他身邊美女很多,他發了福,早些年東拼西湊買了一套小房子,他個子不高,他也不帥,他聲音很好聽,他是早產兒,他爸媽的感情很好,嗯,我對他的了解,也就這么多。這些花五分鐘就能了然于胸的信息,七年前我就知道,七年后,對于他,我仍然知之甚少。哦,不,我還知道,他不會愛我,雖然,這個事實,曾經讓我在很多個夜里,輾轉難眠,憤懣難平,但是,怎么辦呢,他的確不愛我,并且,似乎永遠不會。
我像個沒出息的躲在洞穴里的地鼠,小心翼翼窺探著他的生活,他說,他不是個會勇敢表白的人,我就會想,這話,是不是在講給我聽?然后,他說,陪伴他七年的那個女人結婚了,他很難過。我就私自難過很久,原來,過去的七年,我一直在他愛我還是不愛我的選擇題里糾結,而那些他偶爾脫口而出的曖昧的話,對象并不是我啊。
一方面,對于他不愛我這件事,我無計可施;另一方面,對于我愛他這件事,我無能為力。我困在感情的沼澤里,舉步維艱,進退兩難。有時候我會天真地想,慢慢等吧,等哪天他鬼迷心竅愛上我,或者我心灰意冷不再愛他,再不濟,也不過就是我一直愛著不愛我的他,孤獨終老,也沒什么大不了。可是,我明明那么渴望談一場戀愛,來一場旅行,經歷一次生死,被某個人深深愛一輩子。我明明是個害怕孤獨,渴求溫暖,內心脆弱的膽小鬼,我明明不是個勇士,我明明沒有信心照顧自己一輩子。而我,又不能兩眼一閉,投身到一個我不愛的人的懷抱里。
大概,在感情這件事情上,我是個貪得無厭的賭徒,所以才會把自己陷進這樣尷尬的境地里。
而可悲的是,很多時候,我不敢將自己剖開來細細研究,我害怕觸及到自己的軟肋,更害怕看著一無是處,赤裸裸的自己。
最近,總是做夢。總在漆黑的夜里,找不到出路。我橫沖直撞,四處碰壁,四面都是銅墻鐵壁,不管我轉向哪里,都是死胡同。絕望和恐懼讓人窒息,讓我在凌晨兩點突然驚醒。陽臺上的窗,打開著,城市的風掀起厚重的窗簾,溜進來,它們像是至高無上的審判者,筆直地站在房子的每一個角落,對于我的恐懼和絕望,冷眼旁觀,置之不理。我赤腳跑到陽臺上,將頭伸出窗外,寂靜的空氣帶著涼意,我卻依然像是溺水一般,透不過氣,做著無謂的掙扎。
我夢見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她站在黑漆漆的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面,仰著頭看坐在懸崖邊上的我,她笑著說,下來吧,快,跳下來。我不敢,我怕高,怕黑,怕蛇,怕嵌在墻上的滅火器的箱子,怕長長的窄窄的走廊,怕突然出現在身后的陌生人,可是,我總是跟別人說,我膽子特別大,什么都不怕。所以,大概沒有人知道,我其實是個膽小鬼吧。
每當我從噩夢里驚醒,劫后余生,多想,給那個人打一個電話,我說,我做噩夢了,他說,別怕,有我呢。可是,他大概已經睡熟了吧,即使,他還醒著,又有什么理由要安慰一個被夢魘纏身的陌生人呢。于他,我可不就是個陌生人么?
噩夢驚醒后的孤獨,最噬心。如果,你也有這樣的經歷,就會懂。
工作,也有些糟糕。犯了不該犯的錯,闖了不該闖的禍,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我,自責內疚無濟于事,我也表現得沒那么在意,可是,事實上,我很在意,并且一度很焦慮。終于發現,自己其實是個挺無能的人,擺不平自己捅的簍子,也擺不平自己的心。我討厭,躲在別人身后怯懦的樣子,可是,又沒本事將事情處理好。或許,我會失去這份工作吧,這份自己一直特別喜歡的工作,但是,總要為自己的過失買單,誰也不例外。承擔不起,硬著頭皮也要上。
我身后空無一人,前面是荊棘密布,后面是萬丈深淵。
于是,沒來由地,想要買一套小房子,隨便在哪個小城市,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窩,即便哪一天在魔都混不下去,最起碼,還有一個安身之所。老家是回不去的,那里沒有屬于我的地方。
前幾天回老家,帶著媽媽、弟媳還有小侄子去縣城逛商場。媽媽悄悄跟我說,給你弟媳買件衣服吧,討好討好她。說實話,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討好她,但是感覺上,我像是欠了她的,好像在那個家里,再也沒有屬于我的位置,而今天,她們只是出于道義才回收留我這個旅居異鄉無家可歸的人,我吃他們的,住他們的,就應該討好。
我覺得委屈。我在異鄉,生病,臥床不起的時候,他們連個電話都沒有;我自己找工作,租房子,給家里打錢的時候,他們沒有半點兒感激;對于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他們究竟做對了什么,值得我要低三下四去討好?沒有他們,我不是會過得更好嗎?我會更輕松,更快樂,更自由,更勇敢,更自信。他們是我的軟肋,是我的拖累,憑什么他們不覺得對我有所虧欠,花著我的錢,還得讓我對他們感恩戴德?這憑的又是什么?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個像樣的女兒。因為,我一直很羨慕那些沒有爹媽的孤兒。他們的童年一般過得不怎么樣,但是只要自己努力,長大之后就可以過得很自由,除了照顧好自己,沒有什么負擔。我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覺得,雖然我父母雙全,我的童年,跟孤兒也沒什么太大區別,壓抑,貧困,受人欺負,被人看不起。所以,我骨子里流動著野草一樣瘋長的自卑感。沒家世,沒背景,沒文化,沒能力,長得不好,性格敏感又偏激,易怒,挑刺,刻薄,還有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黑洞一樣的家庭,誰會愿意心甘情愿接納我?戴上鐐銬,從此做牛做馬?即便有人愿意,我也不愿意,因為,欠債的感覺,糟糕透頂,我不要把自己最后的一點兒驕傲也撕碎,被人踐踏。
這些話,我不敢跟隨便跟人講,包括我自己。我的世界,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分分鐘有傾巢而下的危險,我每時每刻都活在這種不安里,無助,絕望,而又想要求一線生機。
其實,最近自殺的念頭經常造訪。我覺得好累,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都覺得特別累,我感覺自己可能堅持不下去了,我隨時有崩潰的可能,憤怒,焦躁,沒完沒了的噩夢,糟糕的人際關系,陷入絕境的工作,沒有希望的感情,我不知道壓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會使什么,但是總感覺,它隨時都可能引爆,我隨時都可能毀滅。
誰能救我?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人。所有人,都離我而去。沒有人能溫暖我,即便是最至親的家人,即便是最貼心的朋友,沒有一個人能了解我的感受,即便了解,他們也都無能為力,因為,他們同樣,活得疲憊而艱辛。沒有人能救我,除了死亡。
可是,我想活著。
我想,去看一看別人說的,那一萬種幸福的可能。活了一輩子,從來不懂什么是幸福,死了,是不是也不會開心?
我想,遲早,我會抑郁吧。
魔都的雨,還在下著。我依舊坐在這個逼仄窄小的辦公室里。窗戶上雨滴已經匯集成河,像是眼淚,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你說,明天,幸福會不會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