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翻閱一本破舊的麥克·漢默懸疑小說,這當頭傳來一聲尖叫,還有玻璃碎裂的聲音。我放下書,匆匆穿過馬路。我發現阮先生夫婦在柜臺后面,面如死灰,緊貼墻壁,阮先生雙手抱著他的太太。地板上散落著橙子,翻倒的雜志架,一個裝牛肉干的破罐子,爸爸腳下還有玻璃的碎片。
原來爸爸買了橙子,身上卻沒有現金。他給阮先生開了支票,阮先生想看看他的身份證。“他想看我的證件,”爸爸用法爾西語咆哮,“快兩年了,我在這里買這些該死的水果,把錢放進他的口袋,這個狗雜碎居然要看我的證件!”
“爸爸,這又不是針對你。”我說,朝阮氏夫婦擠出微笑,“他們理應查看證件的。”
“我不歡迎你在這里,”阮先生說,站在他妻子身前,他用拐杖指著爸爸,然后轉向我,“你是個很好的年輕人,但是你爸爸,他是個瘋子。這里再也不歡迎他。”
“他以為我是小偷嗎?”爸爸抬高了聲音說,外面圍滿了旁觀的人,“這是個什么國家?沒有人相信任何人!”
“我叫警察。”阮太太說,她探出臉來,“你走開,要不我喊警察。”
“求求你,阮太太,別叫警察。我把他帶回家,請別叫警察,好不好?求求你。”
“好的,你帶他回家,好主意。”阮先生說。他戴著金絲眼鏡,眼鏡一直望著爸爸。我隔著門去拉爸爸,他出來的時候踢飛一本雜志。我說服他別再走進去,然后轉身到店里向阮氏夫婦道歉,告訴他們爸爸處境艱難。我把家里的電話和地址給了阮太太,告訴她估計一下損失了多少東西。“算好了請打電話給我,我會賠償一切的,阮太太,我很抱歉。”阮太太從我手里接過紙片,點點頭。我看到她的手比平時抖的更厲害,那讓我很生爸爸的氣,他把一個老太太嚇成這樣。
“我爸爸仍在適應美國的生活。”我解釋著說。
我想告訴他們,在喀布爾,我們折斷樹枝,拿它當信用卡。哈桑和我會拿著那根木頭到烤馕店去。店主用刀在木頭上刻痕,劃下一道,表示他從火焰升騰的烤爐取給我們一個馕餅。每到月底,爸爸按照樹枝上的刻痕付錢給他。就是這樣。沒有問題,不用身份證。
但我沒告訴他們。我謝謝阮先生沒叫警察,帶爸爸回家。我燉雞脖子飯的時候,他在陽臺抽煙生悶氣。我們自白沙瓦踏上波音飛機,到如今已經一年半了,爸爸仍在適應期。
那晚我們默默吃飯。爸爸吃了兩口,把盤子推開。
我的眼光越過桌子,望著他,他的指甲開裂,被機油弄得臟兮兮的,他的手指刮傷了,衣服散發出加油站的味道——灰塵、汗水和汽油。爸爸像個再婚的鰥夫,可是總忍不住想起故去的妻子。他懷念賈拉拉巴德的甘蔗地,還有帕格曼的花園。他懷念那些在他屋里進進出出的人,懷念索爾市集擁擠的通道,他走在那里,和他打招呼的人認得他,認得他的父親,認得他的祖父,那些跟他同一個祖宗的人,他們的過去交織在一起。
對我來說,美國是個埋葬往事的地方。
對爸爸來說,這是個哀悼過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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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為摘抄文,只是為了聯系打字速度而寫的,內容摘選自《追風箏的人》第十一章。
并非本人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