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1

2008年夏季,是個燃爆國人心臟的季節,這也是簡黯在國內的最后一個假期,她坐在大大落地窗前,房間放著高分貝的音樂,她安安靜靜地聽著,對面是這座城市最美的夜景,然而她好像只是望著虛空。心里淡淡想著:奧,明天就該走了啊!

第二天一早,她提著一個并不是很大的行李箱出了家門,熱了一季的夏天,意外的有點兒涼爽。出租車師傅將行李放進后備箱,簡黯頭也沒回的上了車就走了。

穿過厚厚的云層,飛過了九千公里,跨越了十六個時區,飛機終于降落在這座寬宏大氣的城市。

簡黯來到這處離著斯坦福不遠的一處二層白色小樓前,很簡約,小院兒門口用淺色木頭柵欄圍起來,綠葉和各色花朵相互糾纏著爬了一個墻壁,微風吹過,白色的窗紗,像仙子的衣袖,偏偏舞動著。簡黯對這里非常滿意。進門,還未站定,就感覺一個白色不明球體朝她襲來,嘴邊還不停飛著“beautiful girl”,簡黯不自覺的后退一步,還是沒來得及躲避這“飛來橫球”,“奧,軟軟的,白白的,跟這小樓的墻壁一個色度”,簡黯如此想著,就被這球抱著退后幾步,勉強堪堪站住腳跟。眼睛向下瞥瞥,“嗯,圓圓的頭頂著金黃色的卷毛,像碗泡面,但是加了添加劑的,奧,不正宗”,初步鑒定完畢。這顆球終于松了她兩個像加大版XXXXL的烤香腸的手臂,然后拍了拍簡黯瘦削的肩膀,大聲激動的說:“Hi! I’m Lisa,中文名字——紹熙,取自魯迅的“苕溪舊草”。and you?”

“原來叫Lisa的不都是卷發性感美女啊…這顆球是混血兒么!……嗯?我問你名字了嘛?嗯,沒有…”簡黯默默想著,想著,想著...手扶了扶胳膊,微側著頭,看著窗外,有點兒不在意的說,“你是哪里的人?”

“噶…”這顆球目瞪口呆。

“你的熱情好像一把火”,簡黯平鋪直敘。

“哈哈哈,我們中國可是禮儀之邦,而且我媽從小教育我小孩子出門在外要懂禮貌,嘿嘿,咦?不都是很熱情嗎,哈哈哈哈......”笑的白花花的肉拌著微醺的陽光一顫一顫的。

“小孩子?…奧,真是發育優良的小孩兒…”簡暗心想,然后瞥了瞥她下巴十五公分以下的那兩坨向她炫耀的大包子,簡黯覺得自己受到了鄙視!后來她才知道,這顆球才十六歲,整個一智商超群的大齡兒童,屬于一直跳級型優良種子選手,人家學高數,天天哭爹喊娘的時候,此顆球球趴桌子上在琢磨的是“我下頓飯吃什么,我下下頓飯吃什么”,在她眼里世界地圖就是一張世界美食宮。

“奧,我就不熱情”,又漫不經心又無辜的樣子,頓了頓,“明明我是中國人啊”,簡黯仗著自己海拔比人家高一截兒,昂著她那顆高貴的頭顱,微微,微微蹙眉說著。

真特么傲嬌啊!

她領著行李朝樓梯走去,剛剛邁上一層臺階,二樓走廊拐角處出來一個女孩兒,兩人對視了幾秒,視線在空中對接,頗像武林大會上,兩個江湖至尊高手即將過招的架勢,你靜靜的探探我,我默默的試試你!

簡黯打算拔腿繼續爬梯,“聯盟失敗,記住,你欠我一桶漁人島大閘蟹”,女孩兒眼睛再不掃一眼簡黯,扭頭走了。

微微,微微撇撇嘴,“真是傲嬌啊!”心想,不過她也向來不太在意這些!

到底是誰更傲嬌啊!

那天外面微風浮動,窗外陽光燦爛,時間只是在兩人之間打了個照面,任誰也沒有想到,她們以后人生的牽連會那么大,經年歲月的照佛下,她們由彼此的互不對眼,最后成為彼此惦念一生的摯友。簡黯后來常常想,如果沒有住到這里,如果沒有認識郝云月,如果沒有認識那個清風朗月般的人,或許她的一生該是另一番風景吧。

可是沒有如果,某一刻,對于上天的安排,毫無辦法……


2

敲完最后一個字,簡黯覺得自己的手指已經僵硬的彷佛是別人的,她把頭輕輕的抵在桌子上,深深吐出一口氣,為了研究出更易操作的數字化音響合成系統的構成模式,已經頂著黑眼圈,連續奮戰一周了!剛剛Samuel 教授還找她,問愿不愿意做他的博士生,饒是簡黯再自負其實也還是有些震驚的,畢竟她才剛剛入學不到兩個月,畢竟Samuel 是斯坦佛頗為德高望重的一位名教授,跟著他搞研究,必然要忍受他嚴苛到極致的致學態度和沒日沒夜的技術壓榨,可是簡黯覺得自己不想放棄,而這似乎也沒什么可考慮的…正兀自放松,旁邊一直把鍵盤恨不得敲詐的某球,鍵盤一扣,氣勢如虹的喊道:“老子要吃,Swan Oyster Depot,集市餐廳,內蒂螃蟹小屋,俄國菜、巴西菜、柬埔寨菜、韓國菜、希臘菜、瑞典菜統統等著我。”

“你老老子可真累,養你不易啊!”郝云月不咸不淡的嗤笑一聲。

“嗯......那兩個包子越來越大了”,簡黯心里默默嘆息。

“沒事兒,知道我爹為啥成天拽的二五八萬…”

“有錢。”沒等她說完,簡黯和郝云月不動聲色的回答了,實在是聽得快趕上唐僧念的咒了。

“明天我發小兒有事情來這邊,? 順遍帶著他朋友來履行他的舊金山之約,要玩幾天,這幾天我就不在家住了。”

“哦哦哦哦…我也想去玩啊,來了就是各種忙,就沒出去好好玩呢!”重要的是沒好好吃過呢,吃貨表示強烈的不滿意。

郝云月沉吟片刻,“一起吧,反正就我一個女生。”

某球皺了皺眉,“那簡黯,你呢?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家里,你肯定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搖了搖頭,“不行,簡黯,你和我們一起吧,放松下,玩會兒嘛!”

“好!”簡黯點了點頭。

“…….”

“……”

沒拒絕…….啊!

九月份的舊金山,天藍海碧,陽光明媚的仿佛此時幾個人的心情。她們先來到郝云月朋友租住的民宿,這是一幢這里隨處可見的維多利亞式的家庭別墅,雅致的色彩、精雕細琢的設計,繁花綠葉的相互映襯,讓整個房子外觀顯得那么雍容華麗。屋內大大的天花板和玻璃窗,可以直接觀賞到壯麗的山景、美麗的海灣大橋,客廳的壁畫生機勃勃的被以各種形式展示。真是處處都在向你傳達著藝術的魅力,而讓你不自覺的就輕易愛上了這里。

這是簡黯初次見到徐灝楠的地方!

“徐灝楠,快來接駕,我和我朋友進來了!”郝云月大聲的在客廳叫囂著。

簡黯剛好從壁畫上移開視線,微微側頭,便看到徐灝楠從二樓走廊的一側轉身出現,那條走廊的壁燈并不十分明亮,他長腿邁著有條不紊的步伐從昏暗的地方走過來,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灰色的居家褲子,腳上蹬著一雙單層棉質拖鞋,站在灑滿陽光的客廳里,黑色的頭發罩著一層光暈,整張臉白的近乎透明,黑與白,光與影的交錯,令人恍惚,簡黯想她好像從沒見過這么白的中國男孩兒。他伸手揉了揉有些凌亂的頭發,眨了眨眼睛,彷佛才想起要朝簡黯和某顆球打招呼:“Hi,我叫徐灝楠。”聲音干干凈凈的。

“她們知道。”郝云月翻了個白眼說道,心想這家伙這幅樣子擺明了是連夜趕來,沒睡好。

“你溫柔點兒吧,你這什么態度,人家是禮貌。”某球眼睛盯著徐灝楠,話確是對著郝小姐說的。

“那個,徐帥,有沒有吃的呀?。”邊說肚子還相當應景的響了兩聲。

“……”

“……”

“……”

徐灝楠適時說:“廚房里什么材料都有,但是沒有現成的,需要現做了”,眼睛瞥了眼郝云月,“我去叫他們起來。”

三個人到了廚房。

“紹熙,立正!向后轉!齊步走!你去客廳隨便轉轉或者隨便你干點什么吧!”郝云月扭頭對斜靠在廚房門口作可憐兮兮樣兒的某顆球說。

“簡黯,你來給我打下手吧!”

“好。”簡黯點了點頭。

兩個女生在廚房忙碌起來,簡黯安安靜靜的洗著手里的菜,她低著頭,頭頂的燈光灑下來,照在她的側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嘴巴微微抿著,很認真的樣子,仿佛手中的菜是那些ABCD的代碼。三個大男生進來看到就是這樣的她。

“我們來幫你倆吧,比較快點兒!”顧思辰邊擼起袖子邊說著。

“來吧!”郝云月說完,扭頭想要打聲招呼,卻在見到身后的那個人后,驚了一下,嘴巴微張,過了幾秒,放佛不在意似的扭過頭繼續切手里的菜。

立在后面那位就是季紫陽,他們三個都是劍橋的學生,同校不同專業。徐灝楠本科在牛津大學主修天文物理,研究生及博士在現在的劍橋的天文研究所,除此之外他酷愛攝影,但只拍攝蒼穹與星辰。徐灝楠與季紫陽是幾代世家的交情,而徐灝楠與顧思辰因為專業的關系彼此產生了惺惺相惜的哥們兒情誼。

突然,嗙一聲,簡黯手里的菜刀掉進池子里。

離著最近的徐灝楠先來到她身邊,彎腰皺眉看了眼她的手指,抬眼溫聲對她說她:“先在水池沖洗下,我去個你找個創可貼,你先去客廳坐會兒。”

簡黯點了點頭,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在桌子上看到一本書,竟然是《Gardner's art through the ages》,這本書她曾經在她的美術老師那里看到過,可以說印象深刻,“低頭看什么呢,這么認真!”徐灝楠略微帶笑聲音在簡黯身后響起,手中拿著一盒創可貼。

簡黯給他示意了下手中的冊子,然后接過創可貼。

“喜歡?”徐灝楠掃了一眼書。

“嗯,還可以吧,很特別的書,從visual art的角度出發涉及到歷史,政治,經濟,宗教等各個方面,沒有eurocentric的傾向,也給予史上worthy的藝術家們他們應得的尊重和賞識,這很難得。”簡黯一邊淡淡的說著,一邊處理著傷口。

徐灝楠在他旁邊坐下來,拿起書,點了點頭說道:“嗯,不錯。這本書作品的選擇非常具有代表性,和各個時期盛行的風格一致,插圖和補充說明的內容都非常selective and informative”,頓了頓,看向她,微笑著說,“看來這里的房東真的是個藝術狂熱者。”

簡黯點了點頭,順便將創可貼盒子收拾好,扭頭發現,徐灝楠在認真盯著其中一張印象派油畫專注的看,側臉溫柔,額頭前方的碎發微微垂下來,遮住了眉毛,窗外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讓他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溫暖的氣息,簡黯莫名覺得這一刻,慶幸自己的手指受傷了。


3

草草的吃過飯后,他們便出發了。六個人開了一輛SUV,徐灝楠駕車

,簡黯直接打開車門上了副駕駛。

……

眾人都疑惑的望向她。

簡黯才想起來好像自己要說點什么,“那個,我暈車,習慣坐前方了。”說完,看向旁邊的徐灝楠,表情看似略略不好意思又無辜的樣子。

“沒關系,綁好安全帶。”徐灝楠不是很在意的說。

于是剩下的兩個男生坐最后排,郝云月和某球坐中間排。

車子直奔金門大橋那一抹紅而去。簡黯把車窗打開,抬手拄著下巴,姿態愜意的望著窗外。

為什么喜歡舊金山呢,用美國作家威廉?薩洛揚的話來說:“如果你還活著,舊金山不會使你厭倦;如果你已經死了,舊金山會讓你起死回生。”一路上,大家都被沿路的風景吸引了,車里安安靜靜的,誰都沒有多說話。

最先到的是漁人碼頭,漁人碼頭的標志是個畫有大螃蟹的圓形招牌,街邊很多跑步遛狗的當地人,也有裝扮的千奇百怪的街頭藝人,當然最有名的是漁人碼頭的美食。因為時間有限,大家才吃了飯不久,因此并沒有在此多逗留。

車子繼續前行,到達的是九曲花街,這段街道因有“世界上最彎曲的街道”之稱,來到舊金山,游客大多要來這里考驗一下自己的駕駛技術。車道兩邊的花壇里種植的菊花、繡球、玫瑰,五顏六色的把它點綴的花團錦簇的。居民公寓倚彎道而建,墻面布滿各色各式的花草植物,生氣勃勃、鮮艷異常。簡黯邊看著這些花發呆,心底邊感嘆,徐灝楠的車技很棒啊,穩穩的!

“你會開賽車嗎?”簡黯突然扭頭問身邊的人。

“嗯,喜歡。”徐灝楠說完,笑了下,倒是沒想到簡黯會主動和他說話。

“果然。我認識一個人,他也很會開賽車,不過卻是個毛頭小子。”簡黯心想。

徐灝楠雙手扶著方向盤,朝簡黯瞄了一眼,對后頭的人提議:“敢不敢和我來場冒險?”

眾人聞言,都興奮的為這個建議點贊。

徐灝楠又看了一眼簡黯,簡黯沖他一仰下巴,嘴角微微上翹,眼睛里閃著慧靈的光,風吹在她烏黑的頭發上,發絲恣意飛揚,寬松的白色襯衫,被風吹的鼓鼓的,衣領一角兒因為她此刻的姿勢而漏出鎖骨的一條晶瑩的碎鉆鏈子,和耳朵上的那個葉子形狀的鑲鉆耳環在陽光的照射下,星星點點閃著細碎的亮光,那一刻的簡黯生動無比。

徐灝楠看到這樣的她微微覺得驚訝,未曾料到過她的臉上會出現如此表情,性感、神秘。沖她莞爾一笑,收回目光,在最后的一個奔向山頂的彎道,“大家坐穩”,話落,他一踩油門,車子一個漂亮利索的轉彎,控制好車速徑直奔去九曲花街最高處,待大家反應過來后,瞬間都被遠處的海灣大橋和科伊特塔吸引住了。

這正是青春最值得被歌頌的年紀,一切的勇敢和無畏都剛剛好,一切的心起微瀾都伴著舊金山特有的味道,自由流淌。

日落黃昏的金門大橋,沒有傳說中早上的仙氣繚繞,它只是磅礴宏偉的立在那里,連接著南加州和奧克蘭的一個小縣城,望著他紅色的巨大橋身,內心都會升起一種感動。遠遠望去,蔚藍的海水染上一層夕陽的落紅,一半是冷色一半是暖色,靠近海灘,一艘艘白帆鱗次櫛比。他們坐在游艇上,頭頂有白色的海鷗展翅飛過,簡黯覺得這一刻像一張油畫,藍的,白的,紅的,色彩濃重,以這三個顏色為背景,所有人都用明媚的笑裝點入畫。

暮色四合,白帆駛過金門大橋的時候,簡黯不自覺昂起頭看向旁邊的徐灝楠,卻發現徐灝楠不知何時起竟也在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若有光,澄澈清明,他沒有說一句話,兩人誰都不說一句話,就只是沉默的望向對方,在晶瑩的瞳孔里映射彼此的剪影。沒有夜空的陪襯,沒有辰星的點綴,沒有可以許愿的流星,只有耳邊呼嘯而過的海風,但是她卻感覺從未有過的悸動美好。只是那時候未曾料到,這竟會成為她記得無比清晰的畫面之一,在此后漫長孤寂的日子里,一遍一遍拿來回憶,然后再一遍一遍拿走忘記,如此循環,卻沒有褪色一點兒。



4

回到別墅,夜色已濃。

簡黯給Samuel教授回復完郵件,打算入睡,旁邊的手機卻響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

“簡黯……”一聲兒充滿愧疚和略帶緊張的輕喚,“我和你爸爸離婚了,你……” 放佛不知道再怎么說下去,空氣里只留下彼此輕微的呼吸聲,直到再無法忍受這樣的沉默,那邊的人最終還是將電話先一步掛掉了。

簡黯握著手機的手臂緩緩垂下,背脊挺直的站在那里,安靜的一動不動,她像往常一樣將大腦剛剛接收到的信息,迅速作出判斷,輸出結果,然后像個受操控的機器人一樣,打開房門,下樓,進廚房,拿起一瓶Carneros,在轉身出去的時候,看到客廳里垂著頭的郝云月和她對面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季紫陽,沒吭聲,兀自走了。

她站在大大的陽臺上,一口一口的慢吞吞的喝著手里的酒,夜晚的涼風呼呼得吹在她身上,仿佛也在為她的悲哀鳴奏。是啊,那個曾經讓她一度覺得永遠會歡聲笑語的家,那對口口聲說要讓她一輩子做簡家最幸福的公主的父母,那對承諾一家人永遠在一起的父母......呵!竟全他媽是放屁,都在撒謊,都在欺騙,都是假的,全部,全部......簡黯內心悲涼的叫囂著,只覺得內心有團火,憋悶著,壓抑著,她仰著頭,望著虛空,大顆大顆的眼淚生生被逼出眼眶,瞬間淚流滿面,她將手中的酒猛的一口灌進喉嚨,絕望的在心底不斷發酵,她想不通,怎么會走到哪里,自己都還是這么無能,面對家庭的分崩離析什么都做不了……不如醉死掉,醉了就可以不必痛苦,不必憤怒,不必記得,不必假裝什么都無所謂了。可是,為什么還是這么清醒呢?為什么還是清楚的感到心在一抽一抽的鈍痛著呢?難道是酒喝的還不夠多么?!可是就轉身的剎那,簡黯便忘記了動作,呆呆的定在那里,再也邁不出一步。后來當她只能憑借這些回憶來告慰曾經的時候,她千百次的問,為什么那個時候,身后站著的人是他呢,為什么上天要安排這樣的巧合,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倘若沒有這樣的遇見,倘若那時候他沒有接受那樣痛苦無助的自己,也許自己的感情便不會陷得那樣深,也就沒有如今這年復一年相思入骨的煎熬了,只是命運畢竟無法改寫。

那一刻徐灝楠站在他身后,有點不知所措的,凝眉看著一臉淚水的她,有點兒狼狽的她,嘴微微張開一點,似乎想要說什么,但是簡黯沒有等他開口,兀自上前幾步,輕輕將頭靠在他胸口,“什么也不要問,也不要說,請讓我靠一會兒,好嗎?”,頓了頓,她小聲的低喃,“就一會兒,我一會兒就好,真的,我不騙人。”聲音啞啞的,此時的簡黯在他面前委屈的就像個小孩子,無處安放她的痛苦和恐懼。

徐灝楠在懷里這個女孩兒哀哀的語氣下漸漸放松了有些僵硬的身體,任憑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T恤,垂在身側的手臂抬起又放下。

就像簡黯說的,她果然一會兒就從他胸口抬起頭來,退開一步,眼眶紅紅的抬眸看著他,“我好了,先回房了。”

“你想不想去看日出?”

“……”

“我們去海邊等日出,好嗎?”

簡黯背對著他,點了點頭。

夜晚的大海,深邃悠遠,天上的星星毫不吝嗇的將自己的光輝灑下,鋪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他們坐在沙灘上,望著遠方,聽耳邊風吹過的聲音,海浪潮起潮落的聲音,將自己沉浸其中。

“你喜歡看星星嗎?”不知過了多久,徐灝楠的聲音猝不及防的響起。

“……”

“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標準,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

簡黯扭過頭看向他。

“這是一位德國著名哲學家的墓志銘”,嘴唇彎彎,“也是我的信仰。”說完這句,他扭過頭,眼睛帶著疏朗而羞澀的笑意,“所以,我喜歡看天上的星星,每顆星都是一個謎,存在于宇宙無窮的空間與無限的時間之中,我想用我的方式和力量去探索和記錄,也為此癡迷于那些我抵達不了的遠方,那里包容寬廣。”“你有什么話可以盡管對它講,他會認真守護你的痛苦。”這些話就像兒時媽媽溫柔拍著自己肩膀的手,一下一下的,像是要拍去她的恐懼,她的不甘,她的憤怒,她的悲哀,她的不舍。

“從前不喜歡看。”因為有人會講給我聽。

“以后會喜歡看。”因為你就是我的繁星。

也許是夜色太好,也許是氣氛正好,也許是此處心安,也許什么都不是,只是源于埋藏在心里那份狂亂的躁動,簡黯只覺得有一種難以遏制的情緒直抵喉嚨,她向后仰躺在沙灘上,“我給你唱首歌吧!”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In rest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

Narrow streets of cobblestone

Neath the halo of a street lamp

I turned my collar to the cold and damp

When my eyes were stabbed by the flash of a neon light

That split the night

And touched the sound of silence

……”

“謝謝你聽懂了我壓抑的哀傷,謝謝你陪伴我的不言不語,謝謝你愿意感受我的寂靜之聲,這讓我第一次覺的像有了認識了好多年的老朋友一樣,無比安心和親切”。簡黯在心里默默的說。

那晚,他們到底還是沒有看成日出,身心俱疲的簡黯,不知不覺睡著了,徐灝楠望著星空,最后抵擋不住困意和疲倦在她身旁也睡著了。


5

“簡黯,我可以進來嗎?”

“好。”

“你對我可真是小氣又傲嬌的很,永遠是要么不吭聲,要么就是一個字,我素日對你不差吧?”郝云月翻了個四十五度的白眼,邊推門而入。

簡黯聽到她這中氣十足的話,只覺得昨晚看到的那個郝云月是個幻覺。

“今早吃飯,你不在。”

“……”

郝云月看到她站在落地窗前,還是一副世外高人超脫世俗,好像隨時羽化飛仙而去的樣子,不耐煩極了,“徐灝楠也不在。”語氣沖沖的。

“奧。”

“……”

“我知道,他和我在一起。”云淡風輕的陳述事實。

“我不想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是,你不能喜歡他,更不可以愛上他。”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有什么關系。”簡黯這次沒有在內心小九九,可眼睛還是望著窗外。

“……”

“他是不婚主義者,簡黯!”郝云月嘆口氣。

“為什么?”,略作思考,淡淡的口氣說:“不過無所謂,剛好我也討厭婚姻。”

“那你知不知道,曾經有一個女孩子為他而死,為救他而死!”這句話成功的讓簡黯將目光移到郝云月的臉上。

在聽到她的話后,這幾天與徐灝楠發生的一幕幕竟像走馬燈一樣,瞬間全部在她眼前一一上演,可剛剛那個“為救他而死的女孩子”,卻令她如墮冰窟。簡黯只覺得自己此時像個小丑,深重的羞憤與恐懼在整個胸腔肺腑橫沖直撞。

“他曾經在她墓前發誓,這輩子一個人走,余生不再愛人。”

簡黯被這句話驚的睜大眼睛,這一刻她才有所覺,她將永遠和他沒有可能,因為婚姻可以不要,但倘若你愛上的這個人他不愛你,那才是最令人絕望的。她痛苦的捂住頭,連日來的深重打擊,就像一出狗血的肥皂劇,已經讓她不堪負累,她將頭埋在膝蓋上悶聲大哭起來。“不要,這不是故事的結局,一定不是,我以為我 們是命定的緣分才會遇見,我以為我們是彼此的前世今生,我以為我之于他是特殊的存在...原本的勢在必得,可到頭來卻是大夢一場,難道到最后就只是相忘于江湖,各自天涯了嗎……”簡黯心里充斥著太多的不甘心。第一次的心動啊!

“簡黯,放棄吧!”郝云月看到她這樣,心里升起不忍,她只是內心隱隱有這種猜測,她只是想在事情還未真正的開始之前把事實告訴她,未想過冷冷清清,寡言少語,傲嬌自負的簡黯有一天會如這般傷心欲絕的樣子,此刻她就像被雨打的芭蕉,耷下了素來挺直的背脊。是啊,這世間事,凡所與“愛情”兩個字搭邊兒,哪一個人還會理智對待呢?就連自己也是被愛情套在一個四面不透風的鐵盒子里,不見天日,掙扎不出。

按照計劃接下來她們將去金門公園和雙子峰。出發前,簡黯已經將自己的情緒竭力掩飾好,盡量和平時沒什么不同,就像初見時那樣,表情淡淡的。原本她也是真的打算不會再主動靠近徐灝楠了,因為對自己來說,此刻的徐灝楠就像海洛因,越是靠近越會上癮,未來只會更加難以戒掉,怕以后的無數個見不到他的日日夜夜,難以熬過。但是那沒用,她還是每次都在不易察覺的角度,情不自禁的靠近,或不由自主盯住他的背影,或不動聲色的望著他的側臉,縱使前方有多少人,多少景,眼里也只盛得下他的一人。

在登雙子峰的時候,簡黯故意放慢了腳步跟在他身后,這是他們最后一段可以共同走過的路了。她低著頭一步一步認真地攀爬著山路,猝不及防撞上前方那人溫熱的胸膛,愣了下,抬起頭來,徐灝楠眼角閃著笑意,嘴唇微微彎著,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這么近的距離,目之所及就是他微微凸起的喉結,周身全是他清爽的氣息,簡黯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你在想什么?總是這么認真!你看,我們已經到山頂了。”徐灝楠語帶笑意的揶揄完她,一邊劃出一只胳膊伸向一旁,一邊伸手拉她上去。

簡黯順著他手臂的方向看去,目之所及,灣區風景盡收眼底,遠處可以看到太平洋、金門大橋和金門海峽,與東邊的奧克蘭遙遙相望,舊金山的CBD盡情釋放著南加州的城市魔力。良辰美景,簡黯忽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身上的一襲墨綠色的風衣被山頂的強風吹的簌簌作響,身旁站著的是她付出全部愛戀的男人。


6

距離那次游玩仿佛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回到租住的宿舍后,簡黯投入了無比忙碌的課題研究中!這段時間她刻意讓自己非常非常忙碌,工作表排的只剩下每天三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除此之外她看起來還是和原來一樣,清清淡淡的樣子。

圣誕節的夜晚,簡黯抱著自己的電腦走出學校,步行在街上,路上霓虹燈閃爍,很多商店都像在比拼創意一樣,紛紛裝飾著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彩燈,她在一棵披著星星幕布的圣誕樹前停下來,昂著頭,呆呆地注視著,那些回憶就像一幀一幀被剪輯的電影在眼前放映:逆光走來的徐灝楠,廚房里徐灝楠溫柔的背影,漁人港他們吃一樣的海鮮,喝一樣的咖啡,九曲花街兩人的心有靈犀,金門大橋的沉默相望,陽臺上接收滿臉狼狽的她,海邊他以辰星寄安慰,她以歌聲說感謝,醒來后蓋在身上的黑色外套,雙子峰他微笑的揶揄,溫暖干燥的手掌,還有分別時他的凝視,輕輕的“再見”……可是再也見不到了啊,哪還有“再見”,要怎么“再見”?簡黯難過的無以復加,刻意忘記的人和事,刻意放下的想念,刻意抹去的不甘,現在卻成倍的反噬于她。

很多時候,我們總是試圖千萬次的告訴自己要學會放下心中的執念,愛也好,恨也好,不甘也好,能失去的總歸不是你的,可是,倘若那個人那樣美好的出現過,倘若他是你認定的良人,一束花,一顆星,一支筆,一個電影,一句似曾相識的話,一個人群中相似的背影......都可以輕易讓你陷入舊事,沉迷于回憶中,無法逃脫。

包里的手機響個不停,她掏出來,想都沒想就接聽了。

“簡黯,簡黯,今天圣誕節,我們在家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有你最愛喝的Carneros吶!”某顆球興奮的聲音隔著聽筒,大聲的傳來。

“好。”簡黯啞著嗓子,從喉嚨擠出一個字來,將手機掛掉,深深吸了口氣,最后又深深看了一眼布滿星星燈的圣誕樹,轉身,離開。

小樓被兩個女孩兒布置的頗帶喜感,客廳中央擺放的不是圣誕老人,竟是三個人的剪報kt版,想必是某顆球的主意,但自己昂著頭的樣子,想必就是某郝的主意了,簡黯如此想著,將電腦和包放在沙發上,走進廚房。

“簡黯,怎么樣?我們三個人的樣子?”某顆球眼睛冒著小星星萬分期待的湊到簡黯面前。

“還可以,不過我那么昂頭,不喜歡。”

“為什么?”

“丑。”

“噶……”某顆球眼睛瞥向旁邊擺弄餐桌的某人。

“不好意思,實在是你給我第一次的印象太驚艷。”頓了頓,抬眼看了某二位一眼,“好啦,今天圣誕節,開始慶祝吧,我的小姐們。”郝云月無奈的說。

“我的新年愿望是可以見到we.top,親自去看他打最后的一場退役賽,拿到PGL 2008 S4的夏季賽冠軍,我就無憾了。”某顆球邊塞著手里的食物邊說,“你們呢?”

“我?我的愿望啊......那……”郝云月看了一眼窗外,“就像天上的月亮,要不到的。”說完,自嘲般笑了下,捧著手里的酒杯仰頭灌了一口。

簡黯握著手里的酒瓶,今晚她喝了太多的酒,醉眼迷離的望著眼前的燭光,就在大家以為她不會開口時,她輕輕的說:“你們知道嗎,我從小有些自閉,怕生,而且有點叛逆,我享受她們找我的感覺,所以常常一個人躲在角落里,那時候我父母每天最常做的就是找我,然后充滿疼惜的抱抱我,從不會責難。每天晚上睡前,在我床邊給我講很多的故事,給我唱很多的兒歌,從不間斷,從沒放棄。后來上了小學,我突然喜歡上了鋼琴課,可能是遺傳自我母親,我很有天賦,于是我有了一架刻著我名字的鋼琴,那時候每次我彈琴時,看到父母眼中藏不住的欣慰和鼓勵,都讓我覺得我很幸福。”簡黯臉上牽出一抹嘲諷而苦澀的笑,喝了口酒,“可是,高中時,有天回家,卻看到父母在爭吵,滿地狼藉。我站在門口,呆呆的看著平時和藹可親,相敬如賓的父母那一刻那樣面目扭曲,我恐懼到雙腳一直在顫抖,那時我多么希望我看到的不是真的,多么希望有個人可以將我帶離那個地方。”她頓了頓,抬眼看向郝云月,“舊金山的那個晚上,我父母終于......離婚了,多么可笑,她只是通知我一下,而我卻心痛的不知所措。”簡黯拿起酒杯再度喝了一口,過了幾秒,“那天是他陪伴了我一晚,他告訴我,如果難過,如果不知道怎么辦,如果說不出口,那么就看看星空,聽聽大海的聲音……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更遼闊的溫暖和震撼人心的力量”,橘黃色燭光中的簡黯眸中淚光閃動,“他讀懂了我的沉默,從見他的開始到最后,每一個眼神,都讓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懂得,而我也明白,海邊的那個晚上,他其實是在告訴我,讓我放下,讓我包容那些痛苦。在我最狼狽,最憤怒,最無措的時候,他讓我覺得久違的溫暖和深深的悸動。”說完這些,一行眼淚從簡黯眼里奪眶而出,她啞著嗓子繼續說,“那天我就認定他就是我的曼天繁星,因為從第一眼見到他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要對他動心太容易了。”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天地者萬物之逆旅,我本以為我是紅塵中的過客,你是我休憩的逆旅”,我將停靠在你的臂彎,可是你卻告訴我,你不是我的同路人。這世上總是有些事情,即使天時地利,結局卻不由你做主,無奈又無力。

郝云月和紹熙大概從未想過簡黯會一下子說這么多話,對她的話尚處在震驚中,一時竟無言以對。

“你告訴我,他的曾經......”簡黯看著郝云月的眼睛,咬著嘴唇,緩了緩才帶著哭腔說:“我好不甘心啊,為什么要在我動心后,愛上他后,命運告訴我,我們沒可能,他不會愛我,他給我的那些感覺都是我的一場幻覺......畢竟他從來沒有真正越距過,也未曾說過什么,他只是......他只是安慰了我而已啊,也許換做誰,他都會那樣做,也許我對他而言只是個看起來有那么點兒個別的人而已......最后我只能忍痛收藏起我對他的感情。”她把杯中僅剩的一點酒喝完,垂下頭,過了會兒才說,“可是,直到今天,我突然發現,我內心深處是那么那么的思念著他,每一次的思念,那些美好的吉光片羽,都讓我的心頓頓的疼,”簡黯指著自己的心,“這里注滿了水,連呼吸都變的很難過……你問我新年愿望,我現在就想見到他,可不可以……我想見見他,我就想看看他溫柔的臉龐,唇角的笑容,聽聽他的聲音……”她還是不肯大聲哭出來,拳頭捏的緊緊得,雙肩控制不住的顫著,死死咬著嘴唇, 忍到臉龐下巴都在發抖。

一時間,房間里,空氣仿佛被凝結了。

“你去找他吧。”過了好久,郝云月盯著手中的酒杯說,說完這句,抬眼看向簡黯,“再去見他最后一次,不論以什么名義。”

“對,對,對,你去找他,簡黯,不要難過,你去見他,你去見他啊!”紹熙才回過神來,一把撲過去,抱著簡黯的頭,邊拍著簡黯的肩膀,邊急切的說,胸前的兩顆大包子緊緊貼在簡黯的臉上。


7

次年春天,簡黯將Samuel 教授交給她的研究項目,在經歷無數個通宵達旦的試驗后,終于測試成功并上線了,一切步入正軌。那天早上,郝云月給了簡黯一張飛往劍橋的機票,她接過,打開窗戶,三月份的舊金山,陽光明媚,天朗氣清,一如那個九月,她轉過身對郝云月無比真誠的說了聲“Thank you,my friend!”然后踏上飛機去了有那個人的地方,那個傳聞中的日不落帝國。

她步行在劍橋大學,獨自去了國王學院,泛舟于康河,“只可惜此時的康橋,既沒有河畔的金柳,也沒有軟泥上的青荇”;圣約翰的嘆息橋,“據說,犯了錯誤的學生都會被罰來這里,不知道你是因何緣由來這里”;三一學院門口的那顆蘋果樹據說是砸到牛頓那棵樹的第三代;大圣瑪麗教堂,歷經久遠,氣勢恢宏;還有奇特的數學橋,“然而這么多橋,每一個都不是舊金山那個紅色的金門大橋;這么多手捧萬卷書,行色匆匆的男生里,每一個熟悉的背影,我都希望當我轉身時,看到站在那里,正對我眉眼含笑的你,可是每一個都不是你”,簡黯悲哀的在心里對他說著難言的相思和不甘。

從彼端的太平洋到此端的大西洋,從美國到英國,從舊金山到劍橋,風景換了一輪又一輪,就像陳奕迅歌里唱的那樣,這次“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劍橋小鎮的街道,走過了一個又一個,街角的咖啡店,想象中的那個人沒有出現。

收拾完行李,簡黯坐在床上,沉默著。最后當她再也無法忍受心底的那份狂熱的思潮和滯悶的無力感時,她像一個不顧一切的勇士一樣,跑出酒店大門,奔向她茫然未知的一切。

去天文研究院的路上,劍橋晚上的風吹的人心里直冒冷氣。

她站在一幢古舊的建筑前,手中拿著手機,屏幕始終亮著, 輸入框的那條豎線孤單的閃爍不停,“我想見你”、“我在劍橋”、“Hi,好久不見…”打了很久的腹稿遲遲不肯輸入。

“又在發呆,在想什么?總是那么認真。”一句略帶調侃的話,熟悉的令簡黯的心忽的一窒,背脊瞬間僵直,很快一種狂喜和不可置信充滿整個胸腔肺腑,緊張到握成拳的手都在發抖,她閉閉眼睛,將眼淚憋回去,深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徐灝楠身姿筆挺的站在那里,依然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是白色的T恤,他帶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眼睛里閃著欣喜的亮光。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站著,凝視著彼此,就像那時在金門大橋的那艘白帆上。不知過了多久,徐灝楠跨步向簡黯走去,這幾步之遙的距離,簡黯卻覺得像是跨過了地老天荒。

那天,徐灝楠沒有問簡黯為什么會來劍橋,簡黯也沒有問他為怎么會一眼便認出是她。也許有些疑問,就是該喋喋不休的問個明白;而有些疑問,無需追問,答案已經不言而語。

那天,徐灝楠帶著簡黯去了劍橋大學馬拉德射電天文臺,在碩大的望遠鏡前,她看到了一片流光溢彩的星云,他跟她說他喜歡拍攝這些星空,他覺得天文研究者不是只研究科學技術,他希望有天天文藝術和科學技術結合可以發揮出巨大的創造力,讓更多的普通的天文愛好者更直觀的了解天文藝術。 他說這些的時候,簡黯看到他眼睛里閃著奪目的光和毫不掩飾的信心。他們步行到國王學院,他告訴她這里共三塊草坪,一塊兒學生可以踩,兩塊兒只有Feliow和Master可以踩,還有一塊兒只可以Master踩,連黃老《萬歷十五年》的序里都有提到,類似令人哭笑不得的傳統不勝枚舉。 他們一起走在劍橋學院的路上,有成群結隊玩篝火的學生拉著他們加入進去,隨著他們一起狂歡。他們一起去徐志摩石碑,盯著那句“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久久佇立。他們一起去劍橋街的露天咖啡廳,依然喝一樣的咖啡,簡黯抬頭仰望著蒼穹,她笑笑說劍橋夜晚的星星可真多啊,突然好想看一次極光,那一定很美,然后徐灝楠就和她講他去拉斯維加拍攝極光的經歷,他說無論去哪里拍攝多少次極光都會覺得內心萬分激動.....徐灝楠問她喜歡什么,她猶豫了一下說,她從前很喜歡彈鋼琴,她喜歡音樂,這些曾讓她覺的幸福......但已經很久不碰了。還有一句“現在這世上,我喜歡的只有你”她沒有說。

那天簡黯離開時,沒有讓徐灝楠送行,她怕難以開口道一聲再見,因為這聲再見的別義便是再也不見。簡黯站在航站樓,看著窗外的陰天細雨,從見到他那一刻起強忍著的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洪水頃刻洶涌而出,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她痛哭到崩潰,耳邊不斷有個聲音,在溫柔的一遍一遍的輕喚著“簡黯”、“簡黯”、“簡黯”……

飛機起飛前,簡黯給他發送了最后一條簡訊,“我多么希望那個女孩兒是我!”然后,看著高空之下的這片土地越來越小,直至小成一個點,再也看不見。

莫作荼靡,一寸相思一寸灰;時光相錯,相見恨晚總無奈。



8

回到舊金山,簡黯慢慢學會了如何在思念中生活,學習,當習慣之后,思念和回憶仿佛也變成了像呼吸一樣的存在。

兩年后的一天,簡黯來到Samuel教授家里,看著這個一直對自己器重有加,華發早生的恩師,萬般不忍心的告訴他,她說她要回自己的祖國了,那里還有人在等著她,自己必須要回去見她,請原諒,恐怕不能再讀他的博士了。

再回到那個白色的小樓,簡黯辭別了如姐妹般與她朝夕相處兩年的好友紹熙和郝云月,三個女孩兒相擁而泣。

在一個很平常的日子里,簡黯的母親去世了。在她的病床前,她答應母親,不要哭,從此不為愛而哭泣,不為命運的不公而憤怒,笑著面對人生的每一天。后來簡黯又重新開始彈奏鋼琴,回到她的音樂人生。這一年,遠在大洋彼岸的紹熙說,她要讀博士了,她還見到了自己的偶像we.top,她依舊像個被寵溺的半大孩子,永遠那么樂觀和善良。有一天,郝云月在給她的郵件中說,她不想再等了,她守著一顆美麗的水晶球,守了十二年,受了十二年,可是她忘記了,水晶球再美,確是堅硬無比的碳啊!她說她想出去走走,她想救贖自己。

三年后,涼風習習的晚秋,簡黯在他們相識的城市,舉辦了一場名為:“黯在辰星”的鋼琴演奏會,在全場安可的期待下,簡黯破天荒的回應了樂迷如雷的掌聲,她從舞臺黑暗的一角慢慢踱步到舞臺中央,頭頂暗黃的追光燈以45度的打在簡黯看不清表情的臉上。她站定在位置上頓了頓,頭低低的,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好像周遭的喧囂全然與她無關,漸漸現場的觀眾有所感應似的全都安靜下來,臺上的簡黯雙手扶著話筒:“這么多年,我去了很多的國家,走過了很多的城市,最后我選擇將這座城市作為此次“黯在辰星”演奏會的終點站”,她短暫停頓了幾秒,聲音再度響起,“我記得這座城市里有關你的一切,以后仍將記得。曾經我得到過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在最好的時光最美的地方遇見你,雖有遺憾,但并不后悔。我知,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沒有繼續說下去,簡黯緩緩抬起頭來,巴掌大的一張臉上,依舊是一雙清玲澄澈的眼睛,如同外面那深秋的夜晚一般清清冷冷的,倏爾她嘴角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以后,我想試著過一種全新的人生”,聲音淡淡的...說完最后一句,簡黯向臺下觀眾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半年后,她意外收到一個來自遠在舊金山的信件,在打開信封那一刻,簡黯拼命捂住嘴巴,不斷告訴自己,她答應過母親,不要哭,從此不為愛而哭泣,不為命運的不公而憤怒,笑著面對人生的每一天。她雙手顫抖著拿出里面的東西,這是一張照片,照片里的她正躺在夜晚的沙灘上安安靜靜的熟睡,背面是一行瀟灑飄逸的鋼筆字:“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hight on a hill,it calls to me.”原來不是不愛,而是不能愛啊!

這是徐灝楠的答案,也是他的信仰。

佛說人生有六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

你在我生命里初來乍到,而我便一眼萬年。



Ps: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工作煩而亂,每次深夜寫的時候幾乎都會有音樂陪伴我。

在此推薦西村由紀江的鋼琴曲 明日を信じて(フィルムバージョン),除此之外她的很多曲子我都很喜歡。

還有一首加拿大女歌手Caron Nightingale的Promises Don't Come Easy和文章主題關系不是很大,但是她的聲音就是莫名的會引起我的共鳴,總是很感動她溫暖的聲音所傳達出的溫暖的力量!

也許有的人的聽過了,但是偶然看到這篇文章,聽了這些音樂的人,也是一種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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