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盧昔之
劉老三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民警察，十幾年前，他托自己在省公安廳任副局長的四叔給自己謀了這份好差事，要知道，那時候能當上警察已經是很大的一件喜事了。
? ? ? ? 任職十多年來，劉老三一直兢兢業業，工作上從來不敢疏忽大意，也正是因為他這種端正的工作態度，使得他的事業步步高升，下個月他就要被提拔到市里的公安廳去了，他的妻子張秀娟一直拿這事在鄰居街坊面前侃侃而談，劉老三就經常在家里訓斥她，他說：
? ? ? “八字才剛有個一撇，你老張揚個啥子？謙虛到點，省得別人在背后嚼咱家耳根子。”
? ? ? ? “謙虛，謙虛，就你謙虛好了吧，這么個好事還不許我說，不說就不說。”
? ? ? 她狠狠地白了劉老三一眼，就繼續忙活著手里的家務了。
? ? ? 劉老三在當地警局里面算得上是二把手了，在這群警察里面深受敬重，可是劉老三這么些年來，心里一直壓著塊大石頭，因為五年前，有個男人搶了銀行以后就立即卷錢跑路了，警察連一點辦法都沒有，唯一有用的線索就是他的名字，叫陳紅軍，此外現場的群眾記得他的樣子，根據描述，警方畫出了陳紅軍的畫像。
? ? ? 劉老三是這件案子的主要負責人，他牢牢地記住了陳紅軍的長相，發誓就算是死也要逮到這個讓他無數次徹夜難眠的犯人。
? ? ? 那天早上下著很大的雨，路面上已經開始積水，劉老三像往常一樣到熟悉的早餐店吃早飯，他要了兩根油條，一碗胡辣湯。在等待早餐上桌的那會時間里，劉老三發現，在他鄰桌坐的那個瘦高男人，戴著灰色牛仔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作為一名資深的警察，這么多年來的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很可疑，但是僅僅靠穿著這方面就下他有嫌疑這個定義實在是沒有說服力，于是劉老三裝作平常的樣子，大口咬著油條，喝著胡辣湯，實則是在暗中觀察那個男人的模樣。
? ? ? 那男人準備起身結賬了，劉老三也終于得以看見他的長相，在完整看到他樣貌的那一刻，劉老三愣住了，因為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個人，他就是陳紅軍！
? ? ? 劉老三確信那就是陳紅軍，陳紅軍就算是化成了骨灰，劉老三聞著味也能認出來。
? ? ? 他顧不得喝完那碗胡辣湯，立即就跟了上去，他跟在陳紅軍的身后，看著他從兜里掏出來一沓錢，付過賬，環顧了四周又把帽檐壓得更低一些，然后迅速地離開了早餐店。劉老三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輕舉妄動，他付了錢，裝作無事發生，然后跟蹤著陳紅軍，一路淋著雨。
? ? ? 陳紅軍離開了人來人往的街道，拐進來一個小巷，然后迅速地消失在巷尾，劉老三趕緊跟了上去，還好沒有跟丟，他跟著劉老三順著小路，一路淋雨到了一個廢棄的倉庫。
? ? ? 雨下的很大，陳紅軍和劉老三都沒有打傘。很快，劉老三奇怪的舉動讓陳紅軍開始起了疑心。
? ? ? “他為什么一直跟著我，他是覺得自己很聰明嗎，還是覺得我是瞎子看不見他的警服？”陳紅軍心想。
? ? ? 陳紅軍要把他引進那個廢棄的倉庫，然后再解決掉他。
? ? ? 他的計劃進行得還算順利，他成功把劉老三引進了倉庫，劉老三果然人老不中用了，這么明顯的計謀他都看不出來。
? ? ? ? 劉老三踏進倉庫，陳紅軍立馬就說：“我認識你，你是五年前那個……”
? ? ? 劉老三打斷他說：“不用贅述了，你就是陳紅軍！我知道！這么些年來，我一直在追捕你，你逃不掉的。”
? ? ? “五年前和你打過交道，那時候的你很聰明，不像現在，我明擺著要把你引進來，你卻沒發現異常。你現在還算得上是一名警察嗎？”
? ? ? “我管你那么多，你最好束手就擒！”
? ? ? ? 劉老三說著，從腰間拿出來那銀閃閃的手銬。
? ? ? 陳紅軍不給他反應的時間，一個箭步沖上來，想奪走他手中的手銬，但當了十幾年警察的劉老三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個側身，壓住陳紅軍的肩膀，但是被陳紅軍掙扎開了。
? ? ? 陳紅軍掄起旁邊的木板向劉老三砸去，劉老三沒來得及躲開，被木板砸中了手臂，劃開了口子，鮮血染紅了他淡藍色的警衫。他們兩個你爭我斗，你攻我奪，打得不可開交。而外面的雨也開始越下越大，大得讓城市里的居民感到了一絲的不安。
? ? ? 一番交戰以后，陳紅軍的腿被卡在了樓梯扶手的間隙里，劉老三本以為自己贏了，上前正要把陳紅軍的手銬住，但是陳紅軍哪有那么好抓，他是假裝被卡住，趁劉老三走近的那會，他反手掄起鋼棍，用力砸在他的后脊椎，劉老三暈了過去。他檢查了劉老三是否還有氣，然后脫下了劉老三的警服，換到了自己身上，他覺得這樣會讓他不那么容易受懷疑。
? ? ? 他把赤裸著上半身的劉老三一只手銬在欄桿上，懸掛在半空中，然后獨自走出倉庫，這會的雨水已經可以沒過膝蓋，剛才因為倉庫的地勢比較高，所以陳紅軍一直沒察覺到雨已經下的這么大了。
? ? ? 他像是打了勝仗的兵，搖擺著從倉庫走到大街上，剛剛走上大街，群眾立馬就注意到了他亮眼的警服，拉著他往街道的南邊走，他發現這里的地勢更低，很多的店鋪一樓已經淹了一半了，大量的貨物被水流沖走，沖向下水道。
? ? ? 人們硬拉著他，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哪里有受困的群眾，哪里的水深，哪里有井蓋被沖走了想讓陳紅軍這個“警察”幫忙救災。可是陳紅軍根本就不是個正經警察，他是個逃犯，但是這會，他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他開始積極地轉移受災被困的群眾，此刻，他覺得不用躲躲藏藏的日子過得可真是舒坦。
? ? ? 他忙活著當警察，救人民，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半晌，在這整個上午，陳紅軍一共救了五個大人和三個小孩，還有不少貨物，挽回了人們不少的經濟損失。
? ? ? 可是這雨一點停的意思也沒有，只是越下越大，像是天上的銀河破了個窟窿，無盡的雨水翻騰著下到人間。
? ? ? 有的群眾給他遞煙，他熟練地夾到耳根子后面，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把煙還給了他們，然后說著：“這會哪有時間抽煙，沒準還有被困的人，咱還要趕緊救人啊。”
? ? ? 此時的水位已經到了大腿，水流也越來越湍急，在這樣沒有救生艇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敢輕舉妄動的。
? ? ? 陳紅軍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害怕待會更多的救災警察來了以后發現他，那就不好解釋了，他趁著人們忙活著，沒人注意的到他的時候，悄悄溜走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剛才他在暴雨中救人的事跡，早就被一個年輕的新聞系大學生用相機記錄下來了，大學生把照片都投稿給了新聞社，很快所有人就都能知曉他的事跡了。
? ? ? 此時的劉老三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被銬在樓梯扶手上，上身的警服被拿走了，他在身上摸索著，然后又從褲兜里拿出來鑰匙，那是手銬的鑰匙。劉老三熟練的解開手銬，從半空中落下，落到積水里跌了個踉蹌，甩了甩麻木的手臂，一刻也不敢停息地奔出倉庫，順著路來到了大街上。
? ? ? 看見眼前的景象，他猛地清醒過來，陳紅軍已經跑了，還順走了他的警服，他心想，不知道有了那件警服，陳紅軍到底還會做出怎樣的壞事。
? ? ? 本來到了這樣的情形，他應當立即到局里去匯報，但是他沒有，因為他覺得自己丟不起那個人，作為十幾年的老警察，竟然被逃犯制服了，要是讓局里的警察同事們知道了多傷威風啊，于是他決定自己一個人追捕陳紅軍。
? ? ? 他艱難地在水流中穿行，實在走不動了，就到旁邊一家店的二樓歇了歇腳，他問那里的店主人：“有沒有看見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往哪里跑了？”
? ? ? “啊，你是說那個警察吧，人可好了，幫著我們撈回來被沖走的貨，還救了好幾個人呢！”
? ? ? 劉老三懵了，這家伙不跑路還在這救人，再問人的去向，店主人不知，他便一路淌著水回了家。
? ? ? 劉老三的家住在一個老舊的社區里，具體在五樓，一二三樓都沒有人住，所以完全不用擔心被水淹。
? ? ? 他坐在電視前，百無聊賴地看著今日的新聞。
? ? ? “本市收到暴雨襲擊，眾多居民齊心協力，一位人民警察冒著大雨和生命危險在湍急的水流中救下了五個成年人和三個兒童……”
? ? ? ? 他猛地發現電視里的那個人民警察就是陳紅軍，他正抱著一個幾歲大的孩子淌著水。劉老三拿出來一張紙一支筆，在紙上記錄著什么。
? ? ? 傍晚，劉老三收到同事群里的通知，由于大雨，明天不去上班。
? ? ? 關于追捕陳紅軍的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剛吃完晚飯沒一會他就去睡了。
? ? ? 第二天一早，劉老三就穿好了衣服，還是件警服，他想，如果陳紅軍還在的話，那今天的救援，他肯定會被群眾拉著參與，到時候再一舉抓捕了他。
? ? ? 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街道的積水也比之前深了很多，不過好在有很多的救援隊已經到了場，身穿橘黃色救生服的他們在洶涌的激流中格外顯眼，他們就是人民群眾的光。
? ? ? 劉老三立馬參與到了救援力量之中，一整個上午，他都在忙活著幫群眾轉移，完全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 ? ? 到了正午吃飯的時候，劉老三看見不遠的地方，有食堂老板在給救生員們發放著免費的午餐，他想著蹭一頓吧，就上前去點了一份餐。
? ? ? 劉老三蹲在救生艇上吃著午餐，也許是因為救援太累了，他吃的特別香，恍惚間，他撇到坐在自己旁邊的竟然就是陳紅軍，劉老三被米飯嗆住了，正準備放下飯摁住陳紅軍，可是陳紅軍突然說：
? ? ? “現在不是時候，等災情過了，我自己就跟著你去自首，五年的逃難生活太苦了，我不想做見不得光的蟲子。”
? ? ? 劉老三半信半疑，問他：“我憑什么相信你？”
? ? ? “就憑我這兩天救人的表現啊，我早就想改過自新了，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 ? ? 劉老三勉強相信了陳紅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追尋了五年的逃犯坐在一條船上吃著飯，他感覺自己像是他的同伙一樣，一點也不自在。于是他三兩口扒拉完飯，立刻就投身于救災救援行動中了。
? ? ? 他們扛著救災物資，挨家挨戶發放著免費的救災食品和熱水，忙活了一個下午，盼天盼地終于盼到了雨停。
? ? ? 下午的休息時間，劉老三和陳紅軍坐在同一塊大石頭上，劉老三問：“我一直想不通你當初為啥要搶錢？”
? ? ? 陳紅軍低著頭，嘴里吞云吐霧，沉默了一會說：“當時，我的妻子患了癌，是治不好的癌癥，病在腦子里面，每天我都不得不看見她痛苦的樣子，我好心疼她，但是那時候我沒有錢，沒辦法給她治病，后來我就想到搶銀行這種來錢快的事，一時沖動就……”
? ? ? 劉老三也點上了一支煙，好像在同情陳紅軍的遭遇。
? ? ? 煙頭的火一直燒到了煙蒂，陳紅軍起身一步步走遠，劉老三望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然后從上衣兜里拿出來昨天那張紙，拿出筆，在上面寫著些什么。
? ? ? 等陳紅軍再次回到這里，已經是傍晚了，他發現劉老三頭破血流地躺在墻角，奄奄一息，他摟著劉老三問發生了什么？劉老三手指了指頭頂上的房檐，陳紅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幾塊殘磚斷瓦正在風中搖搖欲墜，陳紅軍背起劉老三，奔向醫院，路上，劉老三遞給他一張紙，上面寫著些字，他順手接下來，來不及看便立即塞在濕潤的褲兜里。
? ? ? 到了醫院，陳紅軍看見許多被災難襲擊的群眾在等待著救援，有的遇難者來不及得到處理，失去了生命，也只能在一旁被手術布蓋著。醫院里充斥著孩子和女人的哭喊聲，到處都是受傷的人。
? ? ? 陳紅軍把劉老三送進了急癥室，望著門口的“家屬止步”，他突然想起劉老三剛才遞給自己的那張紙，他從衣兜里拿出來，在墻上鋪的平平整整，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起來。
陳紅軍自我們市受災以來，一直積極參加抗洪救災行動，我認為他的行為十分可貴。此外，陳紅軍在抗災第一天，救下了五名成年人和三名兒童，還為當地店鋪搬運貨物，為人們挽回了不少的經濟損失，行為可嘉，第二天又在救災行動中為人民發放食品和水，而且陳紅軍一直有投案自首的意向，我認為應當酌情給予陳紅軍同志減刑寬容處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減刑申請人署名：劉老三
? ? ? ? 陳紅軍望著這張布滿了幼稚字體的減刑申請書，淚水模糊了他的眼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