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走了又停,過了一站又一站,車廂里的人來了又走,換了一撥又一撥。
煙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窗子上,模糊了窗外擁擠的人群。
火車又到站了,車?yán)锏娜嗣χ鋈ィ囃獾娜嗣χM(jìn)來。喧嘩聲,拉行李箱的嚕嚕聲,孩子的哭鬧聲,小販的叫賣聲混雜在一起,好不熱鬧。
橙子還沒有到站,重感冒的她躺在下鋪,心情被嘈雜的聲音攪得愈發(fā)煩悶。她閉著眼睛躺著,堵塞的鼻子只能讓她張著嘴呼吸,把空氣里的焦慮和煩躁全都咽進(jìn)肚子里。
好在,火車只停了幾分鐘,那討厭的嘈雜和煩悶漸漸平息,全被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后面了。
橙子起身想去接點熱水,可當(dāng)她看到對面床鋪上坐著的那個人時,她整個人仿佛被水泥給筑了一樣,動彈不得。
那個人是她的班長,是她的兵哥哥,是她愛了整整三年的人。
班長溫柔地看著她,眼睛里似乎流淌了一條涓涓小溪,平靜的不易察覺。
班長沖她微微一笑,波瀾不興地說了一句:“醒了。”
為什么不是你好,不是好久不見,不是我很想你,而是“醒了”?
橙子抿著嘴“嗯”了一聲。
剛才喧鬧的車廂此刻卻十分安靜,只有花生殼破開的聲音。
班長拿起橙子的水杯,幫她接了一杯熱水回來,“帶感冒藥了嗎?”班長問她。
橙子搖搖頭說:“沒有。”
班長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盒感冒藥遞給橙子,說:“趕緊吃兩片吧,不然太難受了。”
橙子很聽話的吃了藥,沒有任何猶豫。
班長看著橙子吃藥,眉頭微微皺起來,眼里略過一絲失望。他從衣服口袋里掏出兩顆糖遞給橙子,說:“真乖,吃顆糖吧。”
糖的包裝紙有些透明,泛著彩虹的顏色,很鮮艷,卻并不刺眼,真好看。
橙子看著那兩顆糖,鼻子一酸。火車仿佛開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橙子和班長剛剛戀愛。那時候的橙子和所有沉浸在戀情中的小姑娘一樣,會撒嬌耍賴使小性子,班長也會包容她的小缺點,對她很有耐心,寵愛有加。美中不足的就是兩個人不能經(jīng)常見面,所有的關(guān)心都只能通過電話表達(dá),讓人無法判斷是真是假。于是,橙子決定去部隊找他。
橙子坐了一天的火車,又坐了好幾個小時的大巴,按照班長給她的地址拉著行李箱過了無數(shù)個紅綠燈路口,終于氣喘吁吁的來到了部隊。橙子在登記的時候,班長從遠(yuǎn)處跑過來,傻呵呵的笑著。橙子也被他陽光憨厚的笑容感染了,滲著汗水的臉上也揚起了笑容。
這就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沒有你好,沒有好久不見,沒有我想你了,只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比外面的陽光還要暖,還有燦爛。
班長帶她去部隊的食堂吃飯,戰(zhàn)友們好奇和羨慕的目光讓她羞紅了臉;班長帶她認(rèn)識班里的戰(zhàn)士,小戰(zhàn)士們一口一個“嫂子”的叫著,她只是咧著嘴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yīng);班長帶她去逛街,他們終于能像正常情侶一樣手牽著手壓馬路,陽光仿佛都在沖他們微笑;班長帶她去看部隊夜晚的星星,她靠在班長的肩膀上,浩瀚的星空映在眼睛里,真美,真亮。
班長去訓(xùn)練之前,總會給她買一堆零食和水果,好讓她打發(fā)時間。有一次,她把班長給她買的一大袋橙子全吃光了。班長回來看到滿地的橙子皮,一邊收拾一邊說:“真是服了你了,那么多橙子一上午就吃完了,不怕拉肚子。”
橙子笑了笑,說:“我愛吃橙子。”
班長說:“那我以后就叫你橙子吧。”
橙子覺得這個昵稱還不錯,也沒拒絕:“那我以后就叫你班長,和你們班的戰(zhàn)士一樣。”
班長哼笑一聲:“我們班的戰(zhàn)士可比你聽話多了,至少知道橙子皮不能亂丟。”
橙子看著一邊收拾衛(wèi)生一邊嘮叨的班長,除了笑還是笑。
原來,愛情竟是這樣甜。
從部隊回來不久,橙子的身體就出了問題,需要喝中藥來調(diào)理。
中藥那種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得下去的,橙子每次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來面對那種氣味。
喝了一個星期之后,橙子終于忍不住了:不喝了,打死都不喝了,如果非要在喝中藥和被打死之間做一個選擇,那我選被打死。
班長知道之后,每天都會監(jiān)督橙子喝藥,可橙子哪里是那么聽話的人,班長每次都要花好長時間,用哄的,吼的,威脅的,才能讓橙子把藥艱難地喝下去。
有一天,班長跟橙子說:“你乖乖喝藥,喝完藥之后我就給你兩顆糖。”
橙子半信半疑的把藥喝了之后,班長就給她發(fā)過來一張圖片,上面有兩顆糖,糖的包裝紙有些透明,泛著彩虹的顏色,很鮮艷,卻并不刺眼,真好看。
后來,橙子每次喝完藥之后,班長就會把那張圖片發(fā)過來,并附上六個字:真乖,吃顆糖吧。
時間在一點一點蔓延,望不到邊。橙子每天除了思念還是思念。
相思,真的無藥可解。
女人,誰不想每天拉著他的手漫步夕陽,誰不想生病的時候他在身邊照顧,誰不想受了委屈之后可以在他的肩膀上靠一靠。可這一切對于軍人的女友來說,都是奢望。
因為那身軍裝,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她也承受了太多太多。
終于,橙子不想再等了,她跟班長說:“我們分手吧。”
班長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想好了嗎?”
橙子哭了,原來傷害,比被傷害更痛,原來殘忍,比善良更無奈。
班長的語氣波瀾不興:“別哭了,既然你已經(jīng)想好了,我不會說什么的,我也不會纏著你不放,我們好聚好散就行了。我知道我能給你的太少太少,我很虧欠。你以后要好好的。”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電話里“嘟——嘟——嘟——”的聲音,還有橙子的眼淚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音。
橙子沒有說對不起,因為對不起只能用來掩蓋自己的愧疚,而對方的痛苦卻絲毫不減。
原來,愛情竟是這樣酸。
火車依舊往前開著。
橙子接過班長手里的兩顆糖,三年前的糖,今天終于吃到了。
糖是橙子味兒的,剛開始含在嘴里的時候是酸的,慢慢就甜了。
班長看著橙子,說:“現(xiàn)在吃藥不會耍小脾氣了。”
橙子含著糖,嘴里是甜的,心里是苦的。她低著頭,說:“因為現(xiàn)在沒有人寵了。”
班長微微一笑,說:“不用太聽話,真正愛你的人是不會在意這些的。”說完,班長從背包里拿出一大罐糖果,五彩斑斕的糖紙像是把彩虹揉碎了裝在罐子里。
班長把它遞給橙子,說:“給,這是我欠你的。”
原來,橙子以前每次吃完藥,班長都會往罐子里裝兩顆糖,后來演變成每天裝兩顆,一直裝到現(xiàn)在。
橙子到站了,她接過班長手里的糖罐,說:“我該走了。”
班長笑笑,問:“用我?guī)湍闾嵯滦欣顔幔俊?/p>
橙子搖搖頭,“不用了,謝謝。還有,謝謝你的糖。”
“不客氣。”
橙子走出車廂,她不住地回頭張望,張望著班長根本看不清的身影。
橙子走得很慢很慢,或許班長會從車廂里沖出來,給她一個擁抱。她一步三回頭,人群中,依舊沒有出現(xiàn)他的身影。她抱著糖罐往前走,罐子里裝滿了揉碎的彩虹。
班長看著橙子落寞的背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他有無數(shù)次沖過去的想法。可沖過去給她一個擁抱后又能怎樣呢?他依舊無法給她想要的。
鈴聲響起,火車再次發(fā)動。橙子和班長之間的告別,連一句再見都沒有。
橙子抱著糖罐躲在墻角,淚如雨下,整個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和一罐子的彩虹。
班長靠在吸煙室門邊,煙霧繚繞,眼里的那條涓涓小溪終于傾瀉而下。鉆戒躲在盒子里,不敢發(fā)光。
火車依舊往前開著。